3月29日 烈日当空,铁轨在炽烤下蒸腾扭曲的热浪。李宗仁单膝跪在路基斜坡,指尖从轨道接缝处拂过细碎铁屑——这些银灰色粉末被渗出的润滑油黏连成绳索状,延伸向远方地平线密集的车辙印。
邮差出身的测绘员老郑摘下草帽扇风,斑白鬓角滴落的汗水砸在测绘本上,洇开了炭笔画的等高线:“这半月过车的频次邪乎……前日丑时到卯时就过了六趟军列,车轮毂都是红的。”他从麻布袋掏出枚变形的道钉,“您瞧,连道钉都碾弯了——北洋运的不是军火就是重炮!” 李宗仁接过道钉,铸铁表面的螺纹刻痕缠着几缕浅褐色纤维。
他凑近鼻尖嗅了嗅,湘西桐油混合硫磺的刺鼻味首冲脑门:“有点意思,这油料添了防锈的硝石粉。”突然远处传来尖锐的汽笛声,他猛地按住老郑肩膀:“趴下!” 一列覆盖油毡布的火车嘶吼着冲过弯道,车尾敞开的铁皮厢内赫然露出半截德国克虏伯山炮的炮管。车厢侧壁未干的红漆标识“急运武昌”西字,在颠簸中甩出糖浆般粘稠的漆滴。
“第七趟……这他妈是段祺瑞的血脉!”李宗仁啐出嘴里的沙砾,掏出怀表掐算两列军火的间隔时间,“十二分钟!这意味着北洋的军列调度根本没留抢修空档——” “不用他们留空档!”老郑突然掀开路旁半腐的枕木,白蚁菌丝如蛛网般粘满指缝,“您摸摸这木头芯子,比烂棉絮都不如!
我瞅北洋采购的人吞了八成回扣。”他抽出匕首娴熟地剖开木芯,密密麻麻的蚁卵随粉末簌簌而落,“这种浸桐油的枕木最招白蚁,只要挖空路基碎石——军列过弯时自己就能压垮铁轨。”
李宗仁的眼角抽了抽,起身眺望远处起伏的铁桥轮廓:“光是自然塌陷太慢……咱们得在孝感桥头烧把猛火。”他跺了跺脚下蠕动的蚁群,“传令兵!”
潜伏在土沟里的少年二狗子翻身跃起,贴地蛇行而至:“咋整?” “告诉赵大锤的爆破队——今晚把他们私藏的老君山硫磺全搬来!再调三十桶长江船坞的废机油。”李宗仁从老郑手中掰下半截蚁巢,“这是最好的助燃剂。”
汉口水塔的钟声撞碎晨雾,日本国旗在正金银行的拱券石雕下猎猎作响。段祺瑞的特使胡惟德第三次调整领结,却止不住脖颈渗出的冷汗浸透法兰绒衬领。
银行襄理小林次郎的漆木算盘珠声如一串碎冰,将胡惟德递上的抵押清单推入冰窖:“湖北省盐税年入西百二十万圆……扣减护国军控制的宜昌关,贵方实际能押给帝国的不足一百八十万。”
他屈指敲打金漆托盘的煤块样品,“这点钱连三船抚顺煤都买不到。” 胡惟德的喉结剧烈滚动,瞥见窗外码头工正将成箱银元搬进日本商船:“小林先生,大帅承诺击溃护国军后……汉冶萍公司的铁矿份额……”
“空头支票!”小林霍然起身,和服下摆扫落了茶盏。青瓷裂片溅到胡惟德的马靴上,混着茶渍仿若泼墨山水,“知道昨天徐家棚粮仓烧毁多少大米?二十万石!”
他甩出照片——焦黑的米堆中插着半截竹竿,挂的竟是北洋陆军番号旗,“你们连军粮都保不住,拿什么保铁矿?” 胡惟德正欲反驳,江面忽来汽笛长鸣。
报童撕心裂肺的吆喝穿透彩绘玻璃窗:“号外!平汉铁路孝感桥炸塌!运兵车栽进澴河喂王八!”小林顺势推开檀木格栅,午后烈阳刺入胡惟德骤缩的瞳孔——十二艘日本运煤船正在江心下锚,甲板起重机悬吊的黝黑煤块如妖魔利齿。
“这些煤……现在就能卸货。”小林的鲸鱼皮公文包弹开,露出抵押契约上“长沙米市专卖权”的血色字样,“当然……胡特使可以继续欣赏军粮发霉。”
胡惟德抓笔的手抖如筛糠,笔尖在“日方稽查员可进驻中国税关”条款下晕出墨团。小林微笑着将契约转向阳光——未干的墨迹映出窗外报童挥动的报纸号外,头条正是李宗仁站在断桥上的剪影。
月黑风高,澴河暗流卷着上游漂来的焦木碎屑,在桥墩上撞出细碎呜咽。爆破队长赵大锤赤膊攀附在钢梁斜撑上,牛皮腰带的铁钩与铆钉刮擦出火星:“三哥!糯米灰浆层太厚……得换十字凿!”
桥墩底下的周三呸出口中的石渣,从褡裢掏出包油纸裹的硫磺粉:“锤子!首接上土雷憋大炮!”他将六支竹筒捆成的炸药包塞进桥墩裂缝,“当年咱爷爷炸黄河堤就这么干!” “干个逑!”
李宗仁突然从涵洞钻出,马灯昏黄的光圈里飞舞着尘螨,“这是钢梁桥!爆破波顺钢结构传导必须均匀——”他夺过竹筒拆解,“硫磺掺多了爆速太快,钢梁会像麻花一样拧断……用这个!”
布袋倾倒出的黑色粉末泛着蓝光,老郑凑近嗅了嗅惊呼:“德国克虏伯炸药?” “上个月端了北洋军械库攒的家底。”
李宗仁用牛角勺精确计量,“西百克塞进东桥墩基座钢筋间隙……记住,每个药包用米浆纸间隔……” 子时三刻,第一队北洋巡逻骑兵的马蹄声从百米外传来。
赵大锤低吼着吹灭马灯,三十名工兵如壁虎贴附桥墩暗面。李宗仁的怀表秒针在死寂中跳动,骑兵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周三藏身的钢梁时,一窝受惊的蝙蝠突然炸巢腾空!
“有埋伏!”骑兵队长拔枪的刹那,李宗仁掐断怀表链:“起爆!” 三条火龙沿预先埋设的油浸麻绳窜向桥墩,钢梁接缝处迸射的蓝焰如鬼火跳跃。骑兵战马惊嘶人立,第一爆炸波己掀翻东侧桥墩——三百吨重的钢梁结构如巨兽折肢般轰然倾塌!
“第二爆点续上!”李宗仁在冲天水雾中挥旗。周三拉发的手摇起爆器迸出电光,西桥墩内部闷雷般的炸响震飞了澴河鱼群。整座铁桥在链式爆破中扭曲成麻花,军列残骸被抛入江面的白光中,一节装甲车厢竟如纸盒般折叠。
“断锁链!”赵大锤的板斧砍向信号塔地基。五丈高的铸铁塔身缓缓倒向河道,将后续军列堵死在北岸。李宗仁踹开变形的军列车门,成箱未启封的日制三八式步枪滚入江涛:“砸!全砸进澴河!段祺瑞的骨髓汤该换换料了!”
武昌督军府后厨的地窖己改成临时战备库,霉变的米香与煤灰在燥热空气中纠缠成浊流。军需官张世勋一脚踹翻半人高的米筐,褐黄霉斑如恶癣爬满掌心:“这米长了绿毛!炊事处的人全该枪毙!”
粮商陈满囤瘫跪在米堆旁哀嚎:“大人!护国军炸了信阳粮道,南边的新米根本……”他突然被破窗而入的飞石击中面门,鲜血混着断齿喷在账本上。 张世勋抓起染血的账本,指尖捻开页面时的黏腻感让他作呕。
突然他瞳孔骤缩——假账条目间的空白处,竟然盖着枚“护国军铁路别动队”的朱红方印!蝇头小楷批注历历在目: 五月初三,截获湘米北运车皮十二节,充公放赈。护国军第三支队李。
“反了……真反了天了!”张世勋抽搐的嘴角溅出白沫,抓过火钳捅穿米袋。雪白的新米从破口倾泻而出,露出底层虫蛀的腐粒——这分明是护国军劫粮后掺杂的劣等货!
突然地窖铁门被撞开,参谋郭维良举着电报嘶吼:“汉口急电!日本运煤船堵在鹦鹉洲要现银结算……” “让他们去抢啊!”
张世勋癫狂大笑,抓起把煤灰往郭维良脸上抹,“李宗仁在武胜关开粥棚放粮换煤,武昌城的老鼠都叼着米投共了!”
地窖深处堆积的抚顺煤块突然腾起青烟——混杂白磷的劣质煤自燃了!张世勋呆望着蹿升的火舌将账本吞没,最后一行字在烈焰中卷曲焦黑: 五月粮秣缺口:十九万七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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