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城陵矶码头,湘江晨雾裹着煤灰在桅杆间沉降,陈世豪的布鞋踏过湿漉漉的跳板。他弯腰抓起一把船板上的煤渣,指腹碾过碳粒间的金属碎屑——那是故意掺入铁粉掩盖迫击炮筒的油味儿。
“陈队长!咸菜坛子全装前舱了!”船工老邓头掀起舱盖,三十口陶瓮整齐码在隔水棉垫上。他撬开其中一瓮,酸豆角的刺鼻味里隐约露出炮架螺杆的铜壳,“这招绝了,北洋崽子就算戳烂坛子也闻不出枪油味儿。”
陈世豪没应声,蹲身用钢尺插入煤堆间隙——尺头挑开伪装的煤核,露出油布包裹的炮管组件:“三号舱湿度超了,撒石灰!”他瞥见船舷边绑着几串风干鲫鱼,突然扯断鱼鳔塞进煤堆,“鱼腥味能遮火药的硫磺气……二喜呢?”
“买通了码头巡警队长的姘头!”水手黑皮从锚链舱钻出,掌心托着块玉佩,“花了二十块鹰洋加这副翡翠坠子,那婆娘答应今晚灌醉巡河队。” 雾霭中忽传来蒸汽船突突声,陈世豪闪身贴住船帮暗影。
两艘挂着北洋旗的火轮犁开江面,甲板上日本技师正调试探照灯。 “张敬尧的船队……”老邓头捏碎煤块,“前日他们在螺山查沉了三艘运棉船!” “棉花?”陈世豪冷笑,“他们摸的是船底——把备用的沙袋全压到货舱底!”他突然扯过半筐活鳝鱼倒进煤堆,“鳝鱼钻缝能搅乱金属探测仪!”
稽查队长孙二疤的刺刀扎进咸菜瓮,酸汁溅在陈世豪的粗布衣襟:“湖南佬运这么多腌萝卜?是要齁死武昌城?” “老总不知,省城新开了家川菜馆!”
陈世豪赔笑捧出油纸包,“这是孝敬您下酒的腊蹄髈——”暗藏的三十枚银元在油光中闪烁。 孙二疤的刀鞘挑起油纸包,身后士兵突然撬开装煤的竹篓!铁钎深深刺入煤堆,离下方炮管仅半寸之距。
陈世豪后颈渗出冷汗,脸上却堆出愁容:“老总轻点戳!这煤要运到武昌电厂交差……” “电厂?”孙二疤猛地扯开他的衣领,露出伪造的汉阳铁厂工牌,“这月份电厂用的是日本抚顺煤!”
他突然踹翻竹篓,飞溅的煤块中滚出几条扭动的鳝鱼。 “哟!这是给龟山日本技工养的鲜货!”陈世豪扑身抓起鳝鱼,“山下先生最爱拿清酒炖鳝段!”
他趁机将鳝鱼甩到士兵脸上,趁对方抹脸的刹那,把整卷鹰洋塞进孙二疤裤兜:“码头马三爷托我给您带句话——后日‘德兴号’的汾酒到港……”
孙二疤的喉结动了动,刀鞘重重砸在船舷:“滚!别让老子闻到酸菜味!” 待船队驶离关卡二里,陈世豪才从腌菜缸底捞出颤动的铜铃——那是藏在缸底的警报器,铃舌己因剧烈心跳撞出凹痕。
残月隐入云翳,二十艘木船贴北岸悄行。黑皮突然从桅杆盘索滑下:“北岸有马蹄声!” “熄灯!落帆!”陈世豪低吼。船队如死鱼般随波漂入芦苇丛,江面唯余渔火点点。
探照灯光柱骤然撕开夜幕,三艘火轮呈钳形包抄而来。张敬尧举着铁皮喇叭的狞笑随江风回荡:“陈队长好手段!拿鳝鱼骗孙二疤……不如跟老子回去炖蛇羹!”
“动手!”陈世豪踹翻甲板暗格,十支裹油麻布的火把掷向江面。预先沉在浅水的桐油桶遇火炸开,金红火毯顺流铺向火轮船底! “左满舵!”火轮大副嘶吼着打转方向,却撞上渔民周阿西的蚱蜢舟。
老人扬手劈断缆绳,成捆苇杆燃烧弹顺水缠住螺旋桨。“狗日的吃炮子!”周阿西跃江前最后一吼,点燃了绑在腰间的炸药包! 陈世豪的船队在烈焰中疾驰,炮艇残骸却如附骨之疽追咬。
货船“湘运七号”中弹倾覆的刹那,水手将最后一箱引信拴上浮标:“沉江底!记号打在龟山石崖第三条裂缝!”
江面浮雾凝成冰晶刺入陈世豪的肺管。他攥着锈蚀的罗盘,甲板随柴油引擎震颤发出濒死的呻吟。"三号船偏离航道!"瞭望手赵秃子几乎把脸贴到望远镜上,"东南方发现烟雾柱!
" 话音未落,江面突然腾起三枚猩红信号弹,弹道轨迹如带血獠牙撕开夜幕。"是张敬尧的英国造马克沁侦察艇!"掌舵的老曲头咬碎烟杆,"这畜生连螺旋桨都裹了消音棉!" 探照灯如白鲨利齿咬住尾船"湘运三号"。
机枪扫射声裹着钢芯弹穿透船板的木屑爆响,藏在下层货舱的煤灰被气浪扬起,遮天蔽日的黑雾中炸开士兵惨嚎:"底舱进水!炮体组件要——" "压水密舱!封舱盖!
"陈世豪纵身跃过船舷飞索,猎刀斩断"湘运三号"与主船队的缆绳。船身在旋涡中下沉的刹那,他瞥见船老大吴铁头将引信盒塞进浮标——青面獠牙的夜叉图腾在火光中浮沉。
点火龙阵!"陈世豪的铜哨尖啸刺穿弹雨。潜伏在芦苇荡的十二艘蚱蜢舟同时揭去伪装的浮萍,渔民周阿西带人掀开船舱——五百只灌满桐油与硫磺粉的猪尿脬泛着油光。 "放漂雷!
"五十岁的老渔把头贺瞎子敲响铜锣。竹篙如枪阵齐发,捆着燧石的油脬顺暗流漂向火轮船底。陈世豪点燃绑在羽箭末端的火棉矢,弓弦震响的瞬间,北岸崖壁爆出百支火箭——这是前夜用墨斗线绑在岩缝的延时引火装置!
火焰如毒蛇绞缠江面。桐油遇水的"嘶啦"声里腾起青蓝色焰柱,一条火蟒自"湘运七号"船舱爆窜入江——这船甲板下埋着三十桶高浓度松节油! "左满舵!快左满……"敌舰"江泰号"大副的嘶吼被爆炸声掐灭。
钢板被烧至赤红时,轮机舱的德制柴油罐连环殉爆,半截螺旋桨扎进百米外的运煤船桅杆。
张敬尧踩着燃烧的舵盘狂笑,军装残片随江风火星西溅:"龟儿子敢跟老子玩火!机枪手!瞄准渔民船扫射!" 弹幕泼洒在周阿西的舢板上。"老西跳船!
"相邻渔船上的水生刚抛出绳索,却见周阿西反手将菜刀剁进舷帮:"陈队长接着!"老人甩出渔网兜着五枚手榴弹的铁箱,纵身撞向敌舰锚链。
"轰!" 人体与炸药在锚链舱同碎,燃烧的锚链如巨型火鞭抽断"江泰号"龙骨。十二名跳江逃生的北洋兵被桐油黏成火人,惨叫着沉入漂浮腌菜坛的旋涡。
所有货船听令!拆解炮件扎浮标!"陈世豪砸开货舱隔板,将浸蜡的图纸塞入铜管。水手们用铁丝把炮管组件捆上磨盘石,每件配发刻有星象图的陶片作暗码。
流弹擦过他耳廓时,"湘运九号"中弹炸膛。船工麻三顶着烈焰将三箱引信投入江心,铸铁外壳在火光中烙下密语:"辰位西丈,青龙颔下骨。"
陈世豪最后望一眼沉船处的漩涡,那里正翻涌出被烧融的枪管残片。他突然抡斧砍断主桅绳缆——裹满焦油的帆布轰然垂落,将追击艇的瞭望窗蒙成漆黑。
换舢板!走龟背水道!"陈世豪踹开卡在礁石间的货船残骸。八名死士扛起未沉江的迫击炮座板,脚腕绑浮木漂游过死亡火带。渔民细妹子在浅滩推筏接应,筏上装着从沉船抢捞的瞄准镜组件。
"追兵火轮吃水深!逼他们进七星暗礁!"陈世豪掏出前夜测绘的江底地形图——浸过明矾水的图纸遇热显出朱砂标点。三艘火轮果然陷入淤泥,锅炉爆炸的碎片给夜空缀出人造星辰。 拂晓时,仅存的五艘木船绕过观音矶。
焦黑船板上,陈世豪数着浮标标记清单:"法制长筒沉三号涡流、铜引信藏于蛤蟆石背阴隙……"他突然呛出血沫——肋骨早被弹片击断,却硬撑到此刻才呕出瘀血。 船头挂着的半截腌菜坛随风晃荡,酸汁一滴一滴落入滔滔江水,冲刷着1916年长江最灼热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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