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然的声音如同重锤落地，为这场短暂的酷刑画上句号。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集市上每一个因恐惧而噤声、身体僵硬的面孔，最后落在地上那滩如同烂泥般蜷缩蠕动、发出微弱痛苦呻吟的文原身上。
“拖下去！” 司马然的声音带着彻底划清界限的冷意，并非指向新的惩罚，而是宣告终结。
两名亲兵立即上前，依旧粗暴但己无需绳索，一左一右架起软瘫如泥的文原。
他浑身裹满了黑黄腥臭的泥浆，衣袍破碎，的皮肉上布满了擦伤和淤青，身体筛糠般颤抖着，眼神涣散，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显然己被恐惧和羞辱彻底摧毁了心神。
司马然不再看他一眼，仿佛那只是个需要处理的垃圾。
他的视线在那些面无人色的集市管理小吏、有些见识的商铺头人、以及神情复杂的围观百姓脸上锐利地扫过，声音清晰而冷酷：
“市令文原，年老昏聩，怠惰渎职，阳奉阴违！念其为官多年，今日小惩大诫！”
“即日起，免去其市令之职！回家养老去吧！”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更是一凛。
免职？
这看似宽恕，实则是在那血淋淋的惩戒之后，将这老朽仅存的一点体面和饭碗也彻底剥夺了！
回家养老？
经此一辱，他文原还能“养”得下去么？
这比杀了或许还难受！
文原被架着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但终究无力反抗或言语，只是发出更虚弱的呜咽。
“然，市集不可一日无令！”司马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本将军令如山，两日之期清扫市容，刻不容缓！需得一个得力的、敢做事的，立刻接手！”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人群中缓缓扫视：
“尔等之中——”
“谁能担此重任？！即刻将这片肮脏污秽之地，给本将军清扫一新？！两日！本将军就要看到干净！”他指着狼藉遍地的集市，“谁有胆，有此能？！站出来！”
人群一片死寂，刚刚目睹了酷刑和罢免，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出头？空气压抑得几乎要凝滞。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清瘦、穿着短打旧袄却浆洗得格外干净的中年汉子，从人群后方一个不起眼的干果摊后挤了出来。
他排开挡路的人，快步走到司马然马前约十步处，毫不犹豫地叉手深施一礼。
此人面皮微黑，却眉目清朗，眼神中没有周围人那种极致的恐惧，反而透着一种沉稳和坚定。他额前有一道细长的旧疤痕，更添几分硬气。
“将军！小民田平！”声音不高，却清朗稳定，穿透压抑的空气，“愿担此任！”
司马然的目光如电般锁定他：“田平？你是何人？有何本事，敢接此令？”
田平抬起头，并未被司马然目光所慑，条理清晰地回答：
“回将军！小民世代居于临邛，三代经营菜蔬杂货，对市集营生、贩夫走卒习气流弊，了然于胸。更曾在县城漕运转运仓做过十年书吏，精通物资调配、人手排布、账目明细！”他语速平稳，指向集市，“此间污秽，一在牲畜圈栏与人市混杂；二在污物清运无序；三在制度缺失、人人推诿！欲速改观，小民有三策可解将军燃眉之急！”
“哦？讲！”司马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田平立刻道：“第一，强迁所有圈栏马市，刻不容缓至下风口荒地！现有污物，即刻征调城外徭夫、罪囚百人，辅以生石灰，分区域深埋清除！第二，市集划片，每条街巷设‘街正’一名，配杂役数名，专职清扫、防火巡查，并对违规乱倒者施鞭笞之罚！第三，从即日起，商贩需按摊位大小交纳‘清污钱’，专款专用，雇人专责清运垃圾，城外集中焚烧或掩埋！以上诸条，若得将军令旗支持，小民立军令状：明日太阳落山前，市集主道焕然！两日内，全境无污！如有差池，愿受重罚！”
一番话说得干净利落，分析切中要害，对策条理分明，可行性极高，甚至包括了对长期维护的资金来源规划！
司马然紧盯着田平那坚毅而坦诚的眼睛，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
集市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胆大的田平，也看着马背上那位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主公。
终于，司马然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一丝肃杀，多了一份审视与决断：“田平……好。有胆色，有条理。”
他目光扫过田平身后的集市场景，仿佛在评估他话语中的可能性。
“本将军便许你一令！”
“即日起，你田平——署理市令之职！掌临邛市集一切事务！拨你亲兵两队，听你调遣，维持秩序！敢有违令抗命者，斩！”
司马然猛地抽出腰间的令牌，那代表着生杀与权柄的物件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芒，“持我令牌，临邛城中，调集物资人手，如本将军亲临！所需钱粮，报备郡府，立刻支取！”
“两日！本将军要看到结果！”
“若果然如你所言，扫除污秽，秩序井然……”司马然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市令的令牌，便正式交付与你！但若——” 他语气陡然转厉，目光如刀锋般刮过田平，最终又冷冷瞥了一眼地上那滩几乎不动的文原残躯，“若有半分虚言拖延，让本将军在这集市里再闻到一丝臭味，看到一点污渍！”
“哼！”
那一声冷哼，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你——便陪那文原老儿，一起重走此道！”
最后五字，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在田平和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那血腥残酷的惩戒画面，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
田平身体猛地一挺，脸上并无惧色，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凝重！他深深躬身，双手高举过头：“小人田平！谢将军信任！谨受命！若不成事，甘愿受罚！绝无怨言！”他的声音清晰、坚定，没有丝毫颤抖。
“好！”司马然不再多言，将令牌掷下！田平稳稳接在手中，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一凛，更感责任如山。
司马然目光最后扫过匍匐在泥水中的文原，声音冰冷无情：“把他弄走！送他回家！”
亲兵架起早己失魂落魄、连站都站不稳的文原，像拖一条死狗般，毫不怜惜地穿过人群。
文原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扫过他无比熟悉、此刻却如同地狱的集市，扫过站在他位置上的田平，扫过那些惊恐麻木的街坊，最终失去了所有光彩。
他佝偻干瘦的身影在污泥中被拖曳着，消失在街角，留下的只有一道污浊的泥痕和空气里残留的绝望气息。
司马然不再看任何人，猛地一抖缰绳。
“驾！”
黄骠马一声长嘶，载着这位刚刚以雷霆手段重组了临邛市令的主公，在无数道敬畏与恐惧交织的复杂目光中，绝尘而去，只留下一个迅速行动起来、伴随着威吓与鞭笞声清理污秽的新集市，和一个握着令牌、站在污浊与新生起点上的田平。
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臭味，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铁血变局冲淡了一些，但另一种名为权力的肃杀之气，却更加深沉地笼罩了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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