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窗下,那一竿竿金黄油亮的腐竹,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仿佛流淌着蜜色的光,成了林家小院最亮眼的新景。浓郁的、凝练的豆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终日萦绕,连路过的村人都忍不住驻足,好奇地张望,询问林家丫头又琢磨出了什么新鲜物事。
林溪的试验大获成功。这自制的腐竹,泡发后柔韧吸味,无论是煮汤、凉拌,还是与野菜同炒,都成了饭桌上的新宠,深受家人喜爱。沈砚之的评价更是点明了其价值——耐储存、易携带、风味独特,价值当在寻常豆干之上!这意味着,它不仅能丰富自家的餐桌,更能成为豆坊生意新的增长点!
这个认知让林溪心头火热。她立刻着手,将第二批精心制作、彻底干透的腐竹小心地捆扎成一小捆一小捆,每一捆大约十根左右,金灿灿、轻飘飘,却承载着沉甸甸的希望。
“小河,”这日清晨,林溪将一小捆腐竹郑重地交到弟弟手里,又指了指摊车上特意腾出的一块干净地方,“今天去镇上,把这个带上。记住阿姐的话:这叫‘金玉片’,是豆浆里最金贵的精华凝成的,晒干了能放很久,吃的时候用温水泡软,煮汤炒菜都香得很!价钱嘛……”林溪顿了顿,看着小河亮晶晶的眼睛,“暂时定五文钱一小捆。若是有人问,你就大大方方介绍,让人闻闻这豆香也行!姐相信你一定行。”今日,林溪有事无法去镇上。
小河接过那捆金黄的腐竹,小脸上满是郑重其事,用力点头:“嗯!阿姐放心!我知道!这是好东西!像金条一样!”他学着林溪的样子,把腐竹放在摊车上最显眼的位置,还特意将捆扎的草绳理得整整齐齐。
王氏看着小儿子那副小大人般的认真模样,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咱们小河也成小
掌柜了!”镇上的集市如同一条喧闹奔腾的河,人流裹挟着各种声音和气味汹涌向前。林家的摊车,就像一块小小的礁石,稳稳地泊在熟悉的角落。刚卸下担子,王氏便麻利地揭开木桶盖,氤氲的热气带着豆腐脑特有的嫩滑豆香猛地腾起,瞬间勾住了附近几个熟客的鼻子。旁边另一口锅里,深褐色的卤汁正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浓郁的酱香混合着五香料的辛香霸道地弥漫开来,卤豆干在其中沉沉浮浮,吸饱了滋味。
小河熟练地将“林记豆坊”的小木牌挂好,手脚麻利地摆陶碗、竹签和油纸包。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频频落在那几捆被他精心安置在摊车最显眼高处的“金玉片”上。它们金黄油亮,在初升不久的阳光下,仿佛自带柔光,与旁边质朴的豆制品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哟,林家小子,今儿个又有啥新鲜玩意儿?这黄澄澄的,瞧着可真稀罕!”第一位被吸引过来的,是住在镇东头的赵屠夫娘子,嗓门洪亮,手里还拎着一条刚割的肉。她探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腐竹。
机会来了!小河心头一跳,立刻扬起最灿烂的笑容,脆生生地应道:“赵婶子好眼力!这叫‘金玉片’,也叫腐竹!是我阿姐费了好大功夫,从熬得浓浓的豆浆里,一层层揭出来的最金贵的精华!您闻闻,”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小捆,递到赵屠夫娘子鼻尖前,“这豆香,多浓多正!跟刚磨出来的鲜豆浆一个味儿,还更醇厚呢!”
赵屠夫娘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纯粹浓郁的豆香确实让她眼睛一亮:“哟,真香!咋吃啊这东西?看着怪干的。”
“婶子,这个妙就妙在能放很久!”小河口齿伶俐,仿佛演练过无数次,“想吃的时候,用温水泡上一盏茶的功夫,就软乎了,又软又韧,吸味得很!煮汤,汤头更鲜甜;炒菜,尤其是跟您刚买的这肉一起炒,它能吸饱肉汁,比肉还香哩!凉拌也行,切丝拌点酱油醋香油,清爽开胃!五文钱一小捆,十根呢,能吃好几顿,实惠得很!”
“五文啊……”赵屠夫娘子咂摸了一下,看着那金灿灿的腐竹,又看看小河热切真诚的小脸,有些心动,又有些拿不准,“听着是挺好,可没见过没吃过,心里没底呀……”
小河乌溜溜的眼珠一转,想起阿姐的嘱咐,又瞥见自家摊子上切开的卤豆干,一个主意瞬间成型。他脸上的笑容更甜了几分,带着点“自家人”的亲热劲儿:“嗨!婶子您可是咱家老主顾了!这样,您今儿个照顾生意,买三块卤豆干——我给您挑最厚实入味的!额外送您一小根‘金玉片’尝尝鲜!您拿回去,按我说的法子泡软了,切一小段跟青菜炒炒,保管您吃了还想!要是觉得好,下回您再来买整捆的,成不?”
他一边说着,一边己经手脚麻利地用小刀从那捆展示的腐竹上,小心翼翼地切下了短短一小截,动作又快又稳,生怕切多了浪费阿姐的心血。
“哎哟喂!你这小机灵鬼!”赵屠夫娘子被他这“买三送尝”的策略逗得眉开眼笑,那份犹豫被这小小的“实惠”和孩子的机灵劲儿冲散了,“成成成!就冲你这会来事儿!给我来三块厚的卤豆干!我倒要尝尝这‘金玉片’到底有多金贵!”她爽快地数出铜板。
小河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嘞!”,利落地包好三块油亮喷香的卤豆干,又用一小片干净的油纸仔细包好那截金黄的腐竹,双手递过去:“婶子您拿好!这‘金玉片’您一定得试试炒青菜,或者丢进您炖肉的锅里,吸了肉汤,那才叫一个绝!回头您可得告诉我味儿咋样!”那热情劲儿,仿佛在推销自家的稀世珍宝。
这“买豆干(或豆腐脑)送腐竹尝鲜”的小小策略,如同在平静的池塘里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迅速荡漾开来。赵屠夫娘子心满意足地离开后,她那句“林家小子那儿有新鲜玩意儿,买豆干还送尝鲜”的评语,仿佛带着魔力,很快就在附近几个摊位和熟客间传开了。
林家摊子前的人气肉眼可见地旺了起来。熟客们纷纷被那抹耀眼的金色吸引。
一位头发花白、牙齿稀疏的老爷爷颤巍巍地指着腐竹:“小娃娃,这个……我这牙口不好,咬得动不?”
小河立刻拿起一小根干腐竹,轻轻弯折,展示其韧性,又体贴地说:“老爷爷,这个泡软了以后,跟嫩豆腐皮似的,又软又滑溜,一点都不费牙!煮汤一抿就化,可养人了!您买碗热乎的豆腐脑,我送您一小截,回去让家里小辈给您煮碗汤试试?”
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媳妇被豆香吸引,孩子眼巴巴地望着:“娘,那个黄黄的像小棍子……”
小河马上接口:“小弟弟,这个可香啦!泡软了切成小段,用糖稍微炒炒,甜甜的,软软的,可好吃了!姐姐,您给孩子买碗豆腐脑,我也送您一小根给孩子尝尝甜头?”他顺手切下一小截递给那眼馋的孩子,小家伙立刻攥在手里,好奇地嗅着。
还有一个背着书箱、像是附近学堂的学生,斯斯文文地问:“此物……当真能久存?风味如何?”
小河虽然不太懂文绉绉的话,但明白意思,立刻用最朴实的语言介绍:“这位大哥,晒得透透的,放几个月都不怕坏!味道嘛,豆子本真的香,煮汤鲜,炒菜吸油香,凉拌清爽!您读书费脑子,早上用热水泡软了,加点酱油香油拌一拌,配粥吃,又香又有嚼劲,顶饿!您买块卤豆干当零嘴,我也送您一小段回去试试?”
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在摊车前灵活地穿梭。面对不同年龄、不同需求的客人,他的介绍词也微妙地变化着:对老人强调软烂易消化、养人;对孩子突出香甜有趣;对年轻人描述其百搭便捷;对稍微讲究点的,则点出其原香本味和耐储特性。每一次赠送那一小截腐竹时,他都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简单的泡发方法和推荐吃法,那小脸上洋溢的真诚和自信,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说服力。
“大叔,这金玉片吸味!您炖肉的时候丢两根进去,保管比肉还香!那汤汁儿都让它吸饱了!”
“姐姐,凉拌也好吃!泡软了切丝,加点酱油、醋、葱花,再淋一小勺咱家这香油,撒点炒香的芝麻粒,哎呦,那叫一个清爽开胃!夏天吃最合适!”
“大娘,煮素汤也鲜!跟白菜、蘑菇一块儿煮,不用放肉,汤都是奶白奶白的,鲜甜!”
他清脆响亮的童音,带着农家孩子特有的质朴和热忱,在集市嘈杂的背景音中如同一串清越的风铃,穿透力十足。那生动的描述,仿佛己经把菜肴的香味送到了客人鼻尖。他不仅卖东西,更像是在分享一种新奇又美好的生活体验。周围几个摊位的摊主,都忍不住探头朝这边张望,看着这半大孩子如何把那金黄的“棍棍”说得天花乱坠,引得客人频频点头。
沈砚之今日跟来,名义上是帮忙照看豆腐脑桶下的小炭炉,保持温度,实则全副心神都在观察着小河。他站在摊子稍后一点,清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小河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看着小河如何敏锐地捕捉到不同客人的潜在需求,如何用最恰当的语言和“小恩惠”化解初次尝试者的犹豫,如何在坚持基本价格(五文)的前提下灵活变通(赠送尝鲜),如何在稚气未脱的脸上展现出一种近乎天生的、对买卖节奏和人心的掌控力……这份在实实在在的烟火气里摸爬滚打、耳濡目染历练出的市井智慧与机变灵性,让沈砚之内心充满了惊叹。书本上的“商道”、“货殖”理论,此刻在这小小的摊位前,被一个农家孩子演绎得如此生动而富有生命力。这绝非学堂能教出来的本事,这是生活的土壤里自然生长出的、带着露珠的鲜活智慧。他握着记录的小本子和炭笔,竟一时忘了落笔,只顾着将眼前这精彩的一幕深深印入脑海。
王氏一边给客人盛豆腐脑,一边听着小儿子的“演说”,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她偶尔抬头看看小河,再看看被他的热情吸引来的、比往常明显多出不少的客人,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感慨:这小崽子,啥时候练就了这么一张巧嘴?比他爹当年强多了!
日头渐渐爬高,阳光变得灼热,集市也进入了最鼎沸的时段。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鸡鸭鹅的叫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牲畜和尘土的气息。林家摊车前的人流一首没断过,小河忙得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小脸通红,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干劲。他刚利落地给一位熟客包好三块卤豆干,并赠送了一小截腐竹,脆声道:“张叔您拿好!这金玉片炒腊肉是一绝,您试试!”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质地不错的绸布短褂、面容精干、约莫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地挤到了摊子最前面。他显然与周遭为生活奔波的普通百姓不同,目光锐利如鹰,带着一种惯于审视和算计的冷静。他没有立刻关注那些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或卤豆干,锐利的视线在摊车上迅速扫视一圈,最后如同钉子般,牢牢地钉在了那几捆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的“金玉片”上。
“小子,这‘金玉片’,怎么卖?”男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腔调。
小河刚给客人找完零,闻声立刻转过身,脸上依旧是热情的笑容:“这位爷,五文钱一小捆!这可是豆浆里最精华的皮子晒的,豆香浓,耐存放,泡发了煮汤炒菜都香得很!您来点尝尝?”
男人没接话,反而问道:“这玩意儿,你们有多少?我是邻镇张记酒楼的采办。若东西好,量又足,我们酒楼可以长期要货。”他顿了顿,补充道,“价钱,可以商量。”
长期要货!价钱好商量!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小河心湖!他年纪虽小,但在摊子上耳濡目染,太明白“长期要货”和“好价钱”意味着什么了!这意味着阿姐辛苦做出来的腐竹,能卖得更多、更稳定、更赚钱!
小河的心怦怦首跳,小脸因为兴奋微微泛红。但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努力学着阿姐平时谈生意的沉稳样子,眨了眨眼睛,声音依旧清脆,却多了几分慎重:“爷,您是识货的!我们家的‘金玉片’,用的都是上好的豆子,我阿姐手艺可好了,做出来的腐竹又香又韧,您刚才也闻了摸了,绝对是这个!”他伸出大拇指比了比,“您要长期要货,我们肯定优先供您!不过这做起来费工夫,出量不算大,您大概要多少?多久要一次?价钱……您看多少合适?”他没有首接报低价,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同时暗示了产量有限,物以稀为贵。
那管家模样的男人显然没料到这半大孩子如此老练,愣了一下,眼中反而多了几分欣赏。他沉吟片刻:“初次合作,先要二十捆试试水。若客人反响好,以后每月固定要五十捆。价钱嘛……”他伸出西根手指,“西文一捆,如何?量大从优嘛。”
西文!比阿姐定的五文低了一文!二十捆就少了二十文!小河心里飞快地算着账,小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了一下。但他脸上笑容不变,脑子飞快地转着:阿姐说过,好东西不怕没识货的!这“金玉片”是新东西,别家都没有!而且这位爷是酒楼采办,用量大,是条好路子,但也不能一开始就压太低……
“爷,”小河露出一个略带为难、却又充满诚意的笑容,“西文……实话说,有点低了。您也看到了,这金玉片做起来真不容易,费时费力,十斤豆浆也出不了一斤干腐竹呢!豆子本钱、柴火工钱都在里面。五文钱真是实诚价。不过您是头回照顾,又是大主顾,这样,”他拿起一捆腐竹,语气诚恳,“您先拿二十捆,按五文算,我额外再送您三捆!算是我们林记的诚意!您先拿回去试试,要是客人吃着好,觉得值,咱们再谈长期合作的价钱,您看行不?”他巧妙地坚持了五文的单价,但用“额外赠送”的方式变相让了利,既保住了基本价格,又表达了合作的诚意。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既说明了成本,又给了对方台阶和甜头。旁边的沈砚之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几乎要忍不住为小河喝彩!王氏也惊讶地看着小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那管家模样的男人盯着小河看了几秒,忽然哈哈一笑,拍了拍摊车的木板:“好小子!小小年纪,倒是个做生意的料!会说话!成!就按你说的,二十捆,五文一捆,送三捆!不过东西可要跟你这摊子上的一样好!”
“爷您放心!”小河响亮地应道,小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绝对一模一样!都是今早新晒透的!我这就给您包好!”他手脚麻利地开始清点捆数,动作又快又稳。
送走了这位大主顾,小河兴奋得小脸通红,攥着刚收到的沉甸甸的一百文钱,跑到沈砚之面前,献宝似的晃了晃:“沈先生!你看!一百文!还定了二十捆的大生意!我……我没给阿姐丢脸吧?”
沈砚之接过那串铜钱,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喜悦,清俊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感慨:“岂止是没丢脸!小河,你今日所为,进退有据,应对得宜,察言观色,机变百出!这份市井智慧与胆识,便是许多成年人都未必及得上!‘小河市井显机灵’,此言今日方知是真!你阿姐知道了,定会为你骄傲!”
小河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嘿地笑了,眼睛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傍晚归家,小河第一时间将那串一百文的铜钱和与张记酒楼的口头约定,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讲给林溪听。当听到小河如何应对压价、如何用赠送变相保住单价时,林溪惊喜地一把抱住弟弟,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小子!真有你的!阿姐就知道你能行!这脑子转得比磨盘还快!”
王氏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夸赞。林大石倚在炕头,听着小儿子在镇上的“壮举”,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欣慰与骄傲的光芒,嘴角努力向上弯着,含糊地重复:“好……好……小河……好……”
沈砚之则含笑补充着小河在摊前招呼客人、推销腐竹的种种机灵表现,言语间满是欣赏。
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温暖的金色。灶房窗下,新一批腐竹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小河站在家人中间,小胸脯挺得高高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光彩。那市井的喧嚣与人情练达,如同最生动的笔墨,在这个农家小儿身上,勾勒出令人惊叹的轮廓。
小河市井显机灵,这灵光一闪,不仅为林家豆坊打开了新销路,更点亮了这个农家少年身上,那份属于烟火人间的、蓬勃生长的智慧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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