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菜园里那点点破土的新绿,如同在林家每个人心头点亮了一盏小小的、充满希望的灯。嫩芽顶着晶莹的晨露,怯生生地舒展着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每日清晨,小山小河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跑去屋后,蹲在菜畦边,屏息凝神地盯着那些嫩芽,小嘴呵出的白气里都带着期盼,仿佛能听见它们努力生长的声音。那纤细却倔强的绿意,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与微风中,一日比一日舒展,一日比一日鲜亮,无声却有力地宣告着豆渣肥田的成功,也悄然滋长着林家对丰盈未来的期盼。
灶房里的石磨依旧每日嗡鸣,洁白的豆浆汩汩流淌。苏府的豆腐、蒸卤豆腐,镇摊上的卤豆干,依旧稳定地供应着,为这个家提供着最坚实的依靠。王氏怀里的钱袋沉甸甸的,偶尔打开数铜板时,那清脆的撞击声成了最悦耳的乐章。林大石的身体恢复得更好了些,己能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扶着墙壁在屋内缓慢地走上几个来回,虽然时间不长,但每一次迈步,都让王氏眼中含泪,嘴角带笑。他浑浊的眼睛清亮了许多,常常望向屋后那片生机勃勃的小菜园,又或是落在伏案教学、或帮忙理账的沈砚之身上,流露出深深的满足。
沈砚之己彻底成为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他教小山识字念书时,耐心细致,常将圣贤道理与磨豆点卤的技艺类比,讲得小山眼中异彩连连。指点小河数术时,更是惊讶于这孩子对数字的天生敏感,简单的加减乘除教一遍就能举一反三,心算速度之快、结果之准,让沈砚之都自叹弗如。他帮林溪理账目,条理分明,一丝不苟,纸墨间透着沉稳。分担家务时,劈柴依旧要歇息,担水依旧只半桶,但清扫院落、滤豆渣、甚至帮着王氏照看灶火,动作己熟练许多,那份沉静的专注和自然流露的融入感,让整个灶房都显得更加安稳。他与林溪之间,一个眼神交汇,一个抬手递物,便知对方所需,那份悄然滋生的默契,在日常的琐碎中显得尤为珍贵。
“单一性”的隐忧,并未因菜园的新绿而消散,反而随着春日食材渐丰,越发清晰。看着饭桌上新添的凉拌荠菜、蘸酱婆婆丁,再看着每日不变的豆腐、豆干、豆渣饼,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豆子的潜力,绝不止于此!
这日清晨,林溪像往常一样,将新鲜滤出的豆浆倒入大铁锅中,灶下柴火舔舐着锅底,豆浆渐渐升温,表面凝结起一层薄薄的、带着皱褶的淡黄色脂皮。她习惯性地用长竹筷,小心翼翼地将这层“豆腐衣”挑起,放到旁边一个垫着湿布的竹匾里。这层“衣”,口感柔韧,带着浓郁的豆香,是点豆腐前的副产品,林溪通常将它切碎,混入豆渣饼或菜羹里增加风味,虽不起眼,却也从不浪费。
就在她挑起今天的第一张豆腐衣,看着它在竹匾里微微颤动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她想起很久以前,似乎听村里的老人提过一嘴,南边有些地方,能把这层“衣”做成一种叫“腐竹”的东西,像竹片一样,能挂起来晾干保存,吃的时候再泡发,别有风味!
“腐竹……”林溪喃喃自语,眼睛紧紧盯着竹匾里那张薄如蝉翼、温润微黄的豆衣。如果真能做成,岂不是又多了一样能卖钱、能丰富自家餐桌的豆制品?而且,看这成形的样子,似乎……并不太难?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藤蔓般缠绕心头。林溪是个想到就做的性子。她立刻调整了火候,让豆浆保持在一个将沸未沸、最适合凝结脂皮的温度。她更加专注地守在锅边,每当一层完美的、完整的脂皮形成,便用竹筷极其轻柔、完整地挑起,小心翼翼地转移到竹匾上,一张一张,层层叠叠地铺好,尽量保持其形状的完整。她屏息凝神,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
沈砚之在一旁理账,注意到林溪不同寻常的专注和那小心翼翼的动作,放下炭笔,走了过来。看到竹匾里铺着的几张完整的、散发着浓郁豆香的淡黄色“薄衣”,眼中也闪过一丝好奇:“溪姑娘,这是……?”
“我想试试做‘腐竹’!”林溪头也不抬,目光紧紧锁着锅中又一张正在凝结的脂皮,声音带着兴奋和一丝不确定,“听老人说过,把这‘豆腐衣’晾干了,能存放,能泡发,味道很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腐竹?”沈砚之沉吟片刻,清亮的眸子微动,“《梦溪笔谈》中似有提及‘豆浆结衣,揭而干之,形似竹膜,故名腐竹’,乃东南之地佐餐佳品。” 他看向林溪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溪姑娘心思灵巧,触类旁通,此法或可一试!”
得到沈砚之古籍的佐证,林溪信心大增。她更专注地操作起来。然而,理想很,现实却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打击。当她试图将竹匾里那些温热的、叠在一起的“豆腐衣”分开,准备拿到院子里晾晒时,却发现它们极其易碎,稍一用力便扯破了边缘,粘连在一起,很难完整分离,更别提挂起来了。
“哎呀!”林溪看着手中破损的豆衣,心疼地皱起了眉。这样破损的,晾干了也没卖相。
“阿姐,怎么了?”小河闻声跑过来,看到阿姐手里的破豆衣,眨巴着眼睛,“破了?是不是太软了?”
林溪点点头,有些沮丧:“是啊,太软太嫩了,分不开,也挂不住。”
小河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阿姐!像晒衣服!湿衣服太重挂不住,干了就轻了!这个是不是……先让它干一点点,不那么湿了,再分开挂起来?” 他稚嫩的声音,却点出了一个关键——水分控制!
林溪眼睛一亮,猛地拍了下小河的肩膀:“小河真聪明!对!湿着太软,得先让它们‘定定型’!”她立刻改变策略。不再追求立刻分离晾挂,而是将铺满温热豆腐衣的竹匾,先放在通风的灶房窗边阴干。春日微暖的风穿过窗棂,温柔地拂过那些薄如蝉翼的豆衣。林溪耐心地等待着,不时用手指轻轻触碰边缘,感受其湿度的变化。
约莫半个时辰后,竹匾里的豆腐衣边缘微微卷来,整体不再那么湿软粘腻,触感变得柔韧而富有弹性,却又不至于干硬脆裂。时机到了!
林溪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从边缘开始,将两张叠在一起的豆衣小心地分离开来。这一次,虽然依旧需要万分小心,但豆衣的韧性明显增强了,完整揭开的成功率大大提高!她将成功分离的、呈不规则圆形的豆衣,像晾晒珍贵丝绸一般,轻轻地搭在早己准备好的、光滑干净的细竹竿上。
一根,两根,三根……细竹竿横架在灶房通风最好的窗下,一张张淡黄微皱、薄如蝉翼、散发着浓郁豆香的“腐竹”如同金色的轻纱,在穿堂而过的春风中微微颤动,透光看去,质地均匀,脉络清晰。
“成了!这样真的能挂起来了!”林溪看着眼前这如梦似幻的一幕,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沈砚之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在光线中仿佛半透明的金色薄片,又看看林溪因兴奋而熠熠生辉的侧脸,清俊的脸上也漾开温润的笑意:“‘薄如蝉翼轻如纱,豆香凝作黄金缕’。溪姑娘巧思,化平凡为神奇,此物当得起‘腐竹’之名!”
小河更是兴奋地拍着手:“挂起来了!像金叶子!阿姐真厉害!”
接下来的两天,天公作美,春日暖阳慷慨地洒满林家小院。林溪几乎将全部心神都倾注到了这新奇的“腐竹”制作上。灶膛的火候被她调教得温顺服帖,豆浆在将沸未沸的临界点上,恰到好处地凝结出一张张薄厚均匀、圆润完整的“豆腐衣”。她的动作愈发娴熟,长竹筷轻巧地探入,手腕微旋,一张带着温润水汽、形似荷叶边、淡黄微皱的脂皮便被完整挑起,稳稳落在铺着湿布的竹匾里。
待到半匾温热的豆衣稍稍阴干,不再那般湿软粘腻,便是最需耐心与巧劲的时刻。林溪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小心翼翼地,从边缘开始,将两张叠在一起的豆衣缓缓分离。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专注的侧脸和那微微颤抖的豆衣上,薄如蝉翼的衣膜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蜜色光晕,能清晰地看到其下均匀细腻的脉络。分离成功的瞬间,她嘴角总会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随后,她如同托起最珍贵的锦缎,将这张完整的、边缘微微卷翘的淡黄薄片,轻轻地、平展地搭在早己备好的、光滑洁净的细竹竿上。
两根长长的细竹竿,稳稳地横架在灶房通风最好的窗下。一张,两张,三张……金黄色的“轻纱”次第垂落。不过半日功夫,窗下便挂满了层层叠叠的腐竹初胚。它们如同无数金色的精灵,在穿堂而过的和煦春风中轻盈地摇曳、飘荡。阳光慷慨地穿过它们半透明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摇曳生姿、斑驳陆离的光影,整个窗下仿佛流动着一道温暖而奇幻的金色瀑布。浓郁的豆香,被阳光的热力蒸腾、被春风揉散,愈发凝练醇厚,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不仅充盈了整个灶房,更飘散到小院中,与泥土、新芽的气息交织,形成一种令人心旷神怡、充满生机的独特芬芳。
王氏看着这金灿灿的一片,又惊又喜:“我的老天爷,这……这豆皮子还能这么弄?真好看!闻着也香!”连林大石都扶着门框,望着那满窗的金色,咂摸着嘴,含糊地说了声:“好……香……”
晾晒了两日,腐竹的水分己脱去大半,从最初的柔韧变得微微硬挺,色泽也由淡黄转为更深的金黄,豆香更加凝练醇厚。林溪小心地取下一根,拿在手中轻轻一折,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断面呈现出均匀的蜂窝状。
“成了!彻底干了!”林溪欣喜地宣布。
当晚,林溪就用这第一批自制腐竹做了菜。她取了几根干腐竹,用温水泡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干硬的“金缕”便吸饱了水分,变得丰腴柔韧,色泽温润,体积膨大了数倍。将其切成段,与屋后刚采下的一小把鲜嫩荠菜、几片新发的灰灰菜嫩叶,一同投入用骨头汤打底的锅里,稍加烹煮。出锅前淋上几滴自家熬的酱油,撒上一点葱花。
一碗热气腾腾的荠菜腐竹汤端上了桌。清澈的汤底里,柔韧金黄的腐竹段、翠绿鲜嫩的野菜叶沉浮其间,香气扑鼻。
“开饭啦!”林溪的声音带着献宝般的期待。
一家人围坐。小山小河迫不及待地舀起汤里的腐竹段,吹着气送入口中。那口感,既不同于豆腐的软嫩,也不同于豆干的扎实,而是带着一种独特的柔韧与弹性,吸饱了骨头汤的鲜美和野菜的清香,在齿颊间释放出浓郁的豆香,越嚼越香。
“好吃!阿姐!这个……腐竹,好有嚼头!好香!”小山含糊不清地赞道。
小河则专注于那吸饱汤汁的柔韧口感:“像……像肉!又比肉香!”
王氏尝了一口,连连点头:“这口感真稀奇!又滑溜又筋道,汤的鲜味都吸进去了!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林大石慢慢地咀嚼着口中的腐竹段,感受着那独特的韧性和满口的豆香,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含糊地说了声:“好……吃……”
沈砚之细细品味着,眼中异彩连连:“豆浆之精粹,尽凝于此‘竹’。柔韧不失其形,吸味更添其香。溪姑娘此创,不仅添了餐桌新味,更为豆坊开辟了新路!此物耐储存,易携带,价值当在寻常豆干之上!就叫‘金玉片’为宜”
对,金黄金黄的,就叫“金玉片”王氏附和到。语气里难掩喜色。
林溪看着家人满足的笑脸,听着沈砚之中肯的评价,心中充盈着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她望向窗下竹竿上悬挂着的、在暮色中依然流泻着淡淡金辉的腐竹,仿佛看到了豆坊更广阔的未来。
腐竹如金,挂满檐下。这不仅是新的食物,更是林家灶头孕育出的、又一缕温暖而充满希望的金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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