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看王胖子,目光扫过林微光那简陋的、只剩下空瓶和碎玻璃的“摊位”,温声问道:“小姑娘,刚才那泼掉的茶,是你自己配的?”
林微光点点头,喉咙有些发干:“是。春主肝木,易生肝火。野菊花清肝明目,金银花清热解毒,辅以少量陈皮理气燥湿,茯苓健脾利水,合为清心降火之方。用的是清水慢煎,不加糖精香精。”
男人听得非常认真,眼中赞赏之色更浓:“配伍得当,顺应天时。野菊偏寒,陈皮辛温佐制,茯苓顾护脾胃,考虑得很周全。可惜了。” 他惋惜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污渍,随即从考究的羊绒大衣内袋里,取出一张素雅的名片,递向林微光。
名片是沉稳的深灰色,材质厚实,触手温润。上面只有简单的两行字:
[顾伯儒]
[伯雅文化顾问有限公司]
下方是一个手机号码。
“鄙人姓顾,对传统文化和养生之道有些兴趣。”顾伯儒的语气平和真诚,“姑娘这手配茶的功夫和刚才的见识,不像是寻常摆摊的。若有难处,或是对此道有更深的追求,或许可以聊聊。”
林微光看着那张递到面前的名片,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
经历了周明轩的背叛、李薇儿的羞辱、王胖子的欺凌,她对任何突如其来的“好意”都本能地充满警惕。
这名片背后,是真正的欣赏,还是另一个陷阱?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轻佻、带着一丝金属般冷感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啧啧啧,顾先生还是这么古道热肠啊。”
人群被分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面料考究的深蓝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他约莫三十岁上下,头发用发蜡打理得一丝不苟,面容英俊,嘴角噙着一抹看似礼貌实则疏离的微笑。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正是之前隐在人群里冷眼旁观的周锐。
周锐的目光先是掠过地上痛苦的李哥和被救护人员抬上担架的场景,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幕与己无关的闹剧。
他的视线最后精准地落在林微光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评估,如同在打量一件商品。
“这位…林小姐,是吧?”
周锐走到林微光面前,无视了旁边气场沉稳的顾伯儒,从精致的名片夹里抽出一张烫金的、带着淡淡香水味的名片,动作随意地递了过来,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傲慢。
“自我介绍一下,周锐,‘瑞康养生’品牌部经理。”
他微微扬起下巴,露出腕上价值不菲的名表,“林小姐刚才的表现,倒是让我有点意外。虽然方式粗鲁了点,地点也…不太体面,”
他瞥了一眼周围脏乱的环境,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不过,你这点小聪明和对‘养生’的皮毛理解,在我们这种正规公司眼里,倒也不是全无价值。”
他顿了顿,用一种仿佛给予莫大恩惠的语气说道:“我们‘瑞康’最近正好在开发针对年轻白领的即饮养生饮品线。林小姐,看你也是走投无路了,不如把你的这个什么‘清心降火茶’配方卖给我。价钱嘛…好商量。总比你在这天桥底下喝风吃土强,你说是不是?”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眼神却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和掌控欲。
两张名片,同时悬在林微光的面前。
一张素雅内敛,递自一只沉稳有力、刚刚为她挡下灾厄的手。
一张奢华张扬,来自一张英俊却写满虚伪和傲慢的脸。
周围的喧嚣似乎远去。救护车的鸣笛声,王胖子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人群的议论声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林微光看着眼前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看着那两张代表着不同道路的名片。
顾伯儒的目光温和而带着鼓励,周锐的眼神则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压迫。
她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伸进口袋,触碰到那三枚光滑的铜钱。
坚硬的边缘硌着指腹,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
她没有去看周锐那张烫金的名片,目光最终落在了顾伯儒那张素雅的卡片上。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接过了那张深灰色的名片。
纸张温润的触感传递到指尖,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同于铜钱的温度。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顾伯儒,微微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转向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的周锐,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冰冷的平静:
“我的茶,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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