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苏晚晴蜷缩在“微光小筑”唯一一张小小的折叠椅上，浑身湿透，单薄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瑟瑟发抖的轮廓。
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半边脸的红肿指印在昏黄的灯光下触目惊心。
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自己，指甲深深掐进胳膊的皮肉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御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寒冷和屈辱。
林微光关好店门，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雨声和窥探的黑暗。
她什么也没问，甚至没有多看苏晚晴狼狈的样子一眼。
她只是转身走进小小的操作间，很快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出来，轻轻放在苏晚晴面前的柜台上。
一股混合着米香和陈皮辛香的温暖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姜枣茶加了点陈皮，驱寒。”林微光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趁热喝。”
苏晚晴僵硬地抬起头。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通红的眼眶。
碗里是温润的琥珀色茶汤，漂浮着几片红枣和切得细碎的陈皮丝。
那温暖的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她冰冷紧绷的神经。
她迟疑着，手指颤抖地伸向碗壁。
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捧起碗，小口啜饮。
辛辣的姜味混合着红枣的温甜和陈皮的微辛，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流瞬间在冰冷的胃里扩散开来，西肢百骸的寒意似乎都被逼退了几分。
紧绷的身体，在这股暖意的包裹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丝。
一碗热茶喝完，冰冷的身体终于找回了一点温度。
苏晚晴放下碗，依旧低着头，沉默得像一尊石雕。
空气中只剩下她压抑的、微不可闻的抽气声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林微光没有试图安慰她，也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默默收拾了碗，又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干净的毛巾和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洗得发白的旧T恤，放在苏晚晴手边。
“后面有洗手间，可以擦一下，换件干衣服。”
林微光指了指操作间旁边一个小门，“柜子里有干净的毛巾。衣服不嫌弃的话先换上。”
她的语气平淡，没有施舍的怜悯，也没有刻意的亲近，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陷入困境者的照顾。
然后，她便不再理会苏晚晴，转身走到柜台后，拿起账本和计算器，借着台灯的光，低头算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瘦削却异常沉静。
苏晚晴看着那件朴素的旧T恤，又看看林微光那不为所动、仿佛她只是店里一件普通物品的背影，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
没有预想中的同情或嘲讽，这种“不问”的平静，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席卷了她。
她默默拿起毛巾和衣服，走进狭小却异常整洁的洗手间。
冰冷的水龙头流出的水带着铁锈味，她用毛巾浸了冷水，轻轻敷在火辣辣的脸颊上。
刺骨的凉意缓解了的痛楚，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换上那件宽大的、带着淡淡皂角味的旧T恤，虽然粗糙，却异常干燥温暖。
她看着镜中那个狼狈不堪、眼睛红肿、穿着廉价T恤的自己，陌生得让她心惊。
那个骄纵的、光鲜亮丽的苏家大小姐，在这一场暴雨和耳光中，被彻底打碎了外壳。
走出洗手间，林微光还在埋头算账。
小店里很安静，只有计算器按键的滴答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空气里残留着姜枣茶和陈皮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药草味，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微定的氛围。
苏晚晴没有回到椅子上，她像游魂一样，赤着脚，无声地在小小的店铺里踱步。
目光扫过：
柜台后那些贴着标签的玻璃罐（安神饮、暖宫茶、祛湿茶…）。
墙壁上那几幅朴拙的毛笔字：“药食同源”、“顺应西时”。
小书架上那几本翻旧了的《本草纲目图解》、《中医基础理论》。
操作间半开的门里，整齐码放的药材簸箕和那个擦拭得锃亮的小电药壶。
林微光算账时那微蹙的眉头，专注的眼神，还有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指——她在为什么发愁？钱？那个五十万的官司？还是被查封的损失？
这一切都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沉甸甸的“真实感”。
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没有觥筹交错，没有虚与委蛇，只有最朴素的劳作、对专业的坚持、和对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的生存压力。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那个小书架前，抽出了那本《中医基础理论》。
书页泛黄，边角卷起。她随手翻开，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娟秀的笔记和划出的重点。一行字跳入眼帘：“肝主疏泄，调畅气机。情志不畅，肝气郁结，则百病丛生。”
情志不畅…肝气郁结…
这不就是林微光说她“肝火旺”、“气滞血瘀”的理论依据？
她烦躁地合上书，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目光又落到柜台后面。林微光似乎算完了账，眉头却锁得更紧。
她拿起手机，屏幕的微光照亮她有些苍白的脸。她在看什么？银行余额？还是催缴通知？
苏晚晴看着林微光那副为了生存而精打细算、眉头紧锁的样子，再想想自己之前挥金如土、还嘲笑她“穷酸”的姿态，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羞耻和荒谬的感觉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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