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首次早朝，宣政殿内，寒意比殿外堆积的尸骨更甚。
赵武义一改前日被斥责时的颓败，与户部尚书交换了个眼色，率先出列，声音洪亮，仿佛昨日的窘迫从未发生。
“陛下，北蛮虽暂时退却，然将士们浴血奋战，抚恤金、伤药费至今分文未见。京都城墙多处受损，亟待修缮，这些款项，不知何时才能拨付？”
户部尚书立刻配合着跪倒在地，老脸上挤出几滴浑浊的泪，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啊，国库……国库比臣的脸还干净！臣搜遍了每一个角落，连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这一哭诉，殿下立刻有数名官员随声附和，言语间明示暗示，皆指向李澈退敌侥幸，并无半点治国理政之能。
这是要逼着他在文武百官面前，亲口承认自己的无能，将好不容易挽回的一丝威望彻底打回原形。
李澈端坐龙椅，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殿下那些嘈杂刺耳的嗡鸣，不过是几只苍蝇在聒噪。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金石掷地，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压下了所有议论。
“国库为何空虚？”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哭哭啼啼的户部尚书，最终落在了以崔明远为首的几位世家大族出身的朝臣身上。
“大周官盐，色泽青黑，入口苦涩，百姓常言，食之如嚼蜡，更有甚者，掺杂泥沙，苦不堪言。然其价之高，令人咋舌。“
”民间私盐屡禁不绝，为何？因官盐不堪入口，价又奇高！”
“盐政乃国之命脉，税赋大宗，如今却十不存一。其根源，便在于这盐铁专卖，被某些家族，某些人，牢牢攥在手中，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油锅，整个朝堂瞬间炸裂，满朝哗然。
这几乎是直接撕破脸皮，向盘踞大周数百年，根深蒂固的门阀世家宣战，触动了在场至少一半官员的根本利益。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李澈的脑海中，日常抽奖的光幕悄然浮现。
”抽。”
【恭喜宿主获得：一包化学实验用活性炭。】
一小包毫不起眼的黑色粉末，静静地躺在系统空间里。
看似寻常，却让李澈心中迷雾顿开。现代化学中利用活性炭超强吸附性进行粗盐提纯的方法，瞬间清晰地涌入他的脑海。
李澈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他缓缓摊开手掌，仿佛上面托着什么稀世奇珍一般，声音带着一丝神秘。
“朕，近日偶得神人所授‘煮海提霜’之法。”
“此法，能将尔等视若敝屣，百姓苦之久矣的青盐、苦盐，提炼成雪白如霜、入口回甘的上等精盐！”
“其成本之低，不足现有官盐十之一二，产量却能翻倍不止！”
这话如同天方夜谭，站在文官队列前列的礼部侍郎崔明远，第一个没忍住，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此人乃大周第一门阀清河崔氏的嫡系子弟，向来眼高于顶。
“陛下莫不是得了癔症？还是想效仿前朝那位只知吃喝玩乐，不理国政，最终落得国破家亡的‘庖厨天子’？”
他懒洋洋地拱了拱手，姿态倨傲，言语中满是轻蔑与激将。
“若陛下真有此等神乎其技的仙法，臣愿将我崔家在京中的所有盐铺，双手奉上，尽数献给陛下！充作军资！”
“可若是……陛下只是在故弄玄虚，哗众取宠……”他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那还请陛下往后莫要再对此等‘国之大政’胡乱插手，将盐政全权交由我等世家‘代为’打理，以免外行指导内行，动摇国本！”
李澈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朗声道：“好！君无戏言！朕与你赌了！”
“若朕提炼不出雪盐，盐政之事，朕今后绝不再过问一字！”
“但若朕制成了……”李澈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崔明远。
“崔侍郎不仅要献出京中所有盐铺，朕还要你清河崔氏，将近十年来所有盐引账目、往来凭证，原封不动地交出来，由朕亲自核查！”
崔明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任人揉捏的皇帝，今日竟敢如此反击，而且胃口如此之大。
但话已出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已无退路，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好！一言为定！”
下朝之后，小德子脚步匆匆地呈上一份用蜜蜡封好的信笺，入手尚有余温。
李澈拆开，是妹妹李若霜清丽却带着锋锐的笔迹。
信中详细记录了清河崔氏盐道的隐秘布局图，几个关键州县盐场管事的贪腐证据，甚至连他们可能用来破坏提炼过程的手段，如暗中掺入不易察觉的杂质、在关键时刻替换劣质粗盐等，都一一列出。
信的末尾，只有一句力透纸背的话。
“此非经济之争，乃生死之斗，望皇兄慎之。”
李澈心中流过一丝暖意，他这位皇妹，总是这般清冷，却在关键时刻，总能给他意想不到的助力。
他立刻密令小德子，将正在皇庄埋头苦干的姜维宣入宫中。
姜维风尘仆仆而来，听闻皇帝要他帮忙“炼丹制盐”，黝黑的脸上满是茫然，他一个跟土地打交道的农学士，哪里懂得这些。
李澈却不由分说，凭着脑海中清晰的化学知识，迅速画出过滤、沉淀、再结晶的简易装置图纸，用姜维能理解的语言，仔细讲解了原理和步骤。
活性炭的妙用，更是说得神乎其神，只称其为“吸纳污秽之神物”。
姜维从最初的满头雾水，到听得瞠目结舌，再到双眼放光，最后几乎是带着一种看待神明般的狂热崇拜领命而去。
他带着李澈亲手交予的那一包“神物”和几个嘴巴最严的可靠工匠，连夜在宫中一处废弃的偏殿秘密准备起来。
李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强撑着精神的极度透支，站在御书房的窗前，目光投向远方。
雪盐，不仅仅是为了解决眼前的财政危机。
还是他砸向那些盘根错节的门阀世家的第一柄重锤，他要从世家手中夺回财权，建立真正属于自己“内帑”的第一步。
为未来军事和工业改革积累启动资金。
三日后，皇城西苑。
李澈下令在此公开演示“煮海提霜”之法，遍邀文武百官，并破例允许数千名闻讯而来的京都百姓，在禁军小心翼翼划出的安全区域外围观。
赵武义、崔明远等人带着一脸毫不掩饰的冷笑，联袂而至。
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同样等着看好戏的世家官员，一个个交头接耳，不时发出低低的窃笑声，准备看这位年轻的皇帝如何当众出丑，沦为天下最大的笑柄。
林虎则亲率三千禁军精锐，将整个西苑围得水泄不通，刀枪出鞘，甲光森然，肃杀之气弥漫，任何异动都将被无情镇压。
场地中央，陈设简单得有些寒酸。
一口寻常人家煮饭用的大铁锅，几只粗陶烧制的陶瓮，旁边堆着一小堆颜色青黑、颗粒粗大的粗盐，还有一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被李澈在朝堂上称为“神物”的黑色粉末。
万众瞩目之下，一场关乎皇权兴衰、国运走向，更关乎无数人身家性命的豪赌，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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