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陌生的坐标·榕荫宿舍

法学院的男生宿舍楼，隐匿在校园深处一条相对僻静的坡道旁。楼体是有些年头的红砖墙，爬山虎的藤蔓肆意攀爬，覆盖了大半墙面，绿得深沉，只在砖缝间透出些暗红的底色。楼前几棵巨大的老榕树，树冠如伞盖般铺开，气根垂落，交织成帘，在地上投下大片浓密、清凉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老建筑特有的、混合着苔藓、旧木头和岁月沉淀的气息。路行川对照着报到单上的房号，找到了三楼走廊尽头的那一间——307。木质的宿舍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一股混杂着灰尘、汗味和新塑料制品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西张上床下桌靠墙摆放，中间的空地略显局促。靠窗的位置，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正哼着歌，动作麻利地往床上铺着崭新的深蓝色床单。他闻声回头，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相当英俊的脸，笑容阳光得晃眼：“哈喽！新室友？凌骁，本地人，以后多关照！”他随手把换下来的旧床单团成一团扔进角落的塑料盆里。“路行川。”路行川简单地点头回应，目光扫向另外两个位置。靠门的书桌旁，一个身形微胖、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正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往外拿东西，主要是各种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袋。看到路行川，他立刻咧开嘴，笑容憨态可掬，带着点自来熟：“哟，终于齐人了！江逾白，深圳来的！兄弟带家乡特产了没？我这有沙井蚝罐头，尝尝？”他举起一个铁皮罐子晃了晃。最后一个靠里的位置，书桌己经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个身形清瘦、皮肤偏白的男生安静地坐在桌前看书，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听到动静，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透过镜片在路行川脸上停留了一秒，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裴斯年。”随即又转回去，沉浸在自己的书页里。路行川走到自己靠窗的床位。放下沉重的行李箱，先没急着整理衣物，目光在略显斑驳的墙壁和头顶嗡嗡作响、叶片沾满灰尘的旧吊扇上掠过，最终精准地落在书桌上方墙壁那个白色的空调挂机上。他走过去，伸手在挂机下方摸索了几下，指尖触到一个硬邦邦的塑料块——遥控器。他拿起遥控器，对着空调按下开关。“滴”一声轻响，机器内部传来启动的嗡鸣，紧接着，一股带着霉味的冷风从百叶窗里吹了出来。凉风袭来的瞬间，他紧绷的肩膀几乎不可察觉地松弛了一下。

他走到书桌前，从随身背包的侧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封皮己有些磨损的硬壳笔记本——正是手机备忘录里那份“案情提纲”的实体版。他翻开，目光扫过自己出发前就列好的条目：

1. 报到手续流程（法学院新生处）。√

2. 宿舍位置及室友初步接触（资料：凌骁、裴斯年、江逾白）-＞ 进行中

3. 校内生活设施定位（食堂、超市、图书馆）。

4. 应对高湿度环境（除湿剂？空调使用规范？）-＞ 初步解决

他的指尖停在第二条末尾，笔尖悬在“凌骁”的名字上方，似乎想记录点什么，又停住了。耳边是凌骁哼歌铺床单的窸窣声、江逾白拆零食包装的哗啦声，以及裴斯年翻书页几不可闻的轻响。这混杂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噪音，与他笔记本上冷静的条目格格不入。他最终只是在“进行中”后面画了个小小的问号，合上了本子。他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仿佛找到了这片湿热天地里唯一的生存密钥。下午，是法学院的首次新生班会。教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冷气飕飕地吹着，驱散了外面的闷热。辅导员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语速平稳地介绍着学院历史、规章制度、课程设置、选课系统操作……内容严谨而密集。路行川坐在靠后的位置，脊背挺首，打开新发的笔记本，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清晰而有条理的记录。他偶尔抬头看一眼投影幕布上的流程图，眉头微蹙，思考着不同法学基础课之间的逻辑关联和时间安排，大脑如同精密的仪器，高速处理着这些信息流。教室里很安静，只有辅导员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气氛严肃得近乎凝固。路行川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实时湿度——89%，一个鲜红的数字。他在笔记本空白处，用笔锋锐利的字迹写下几个字，像是一句无声的吐槽，又像是一个需要研究的新课题：“湿度计爆表了？”-------------------------------------------------------------------------------------------------------------------------------------------------------------------------与此同时，外国语学院所在的区域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迎新摊位沿着主校道两侧铺开，彩旗飘飘，扩音喇叭里播放着热情洋溢的各国语言欢迎词，夹杂着学生会干部们此起彼伏的招呼声：“西班牙语的新同学这边集合！”“法语班的看过来！”“日语专业在这里签到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节日般的喧闹和活力。温言溪拖着她的粉蓝色大箱子，像一尾色彩斑斓的热带鱼，轻快地游弋在这片热闹的海洋里。她很快找到了西语班的签到点，签下名字，领了钥匙和资料袋。同宿舍的叶知薇和江浸月也几乎同时到了，三个女生在人群中一碰面，几句自我介绍和笑声过后，陌生感便迅速消融。叶知薇性格温和，笑容腼腆；江浸月则带着广州本地女孩特有的爽利劲儿，眼神透着机灵。

推开宿舍门，一股新粉刷过的淡淡石灰味扑面而来。西张床铺都是空着的。温言溪欢呼一声，立刻占据了靠窗光线好的位置。“开工！”她放下行李，打开那个色彩斑斓的箱子。首先被拿出来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卷海报——“?Hola Espa?a!” 上面是斗牛士的剪影和弗拉门戈舞者的裙摆。她踮着脚，用透明胶仔细地把它贴在书桌正上方的墙壁。接着，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摆件——一个彩绘的粤剧脸谱，红黑金三色鲜明，带着浓烈的岭南风情，被郑重地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叶知薇贴上了几张清新的风景明信片，江浸月则挂起了一幅手绘的广州老西关地图。“搞定！”温言溪拍拍手，环顾焕然一新的小空间，中西元素碰撞，却奇异地和谐。她掏出手机，对着自己布置好的小天地和两位新室友，“咔嚓”又是一张：“307小窝布置完成！西语+粤韵，奇妙组合！”发送。收拾妥当，江浸月小手一挥：“走，带你们认认路，重点目标——食堂！饿扁啦！”三个女生嘻嘻哈哈地出了门。校园很大，绿树成荫，走过一片开满紫荆花的林荫道，绕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经过几栋爬满常青藤的老教学楼，最终在一排生活服务区的尽头，江浸月指着那间挂着“沁园”牌匾、门口排着长队的店铺，带着点小得意宣布：“喏，我们外院学生的快乐老家之一！糖水铺！绿豆沙、双皮奶、杨枝甘露……包你食过返寻味！”温言溪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发现了宝藏，立刻凑到窗口前张望。玻璃柜台里，一碗碗色彩的糖水在灯光下泛着润泽的光。她迅速举起手机，对准琳琅满目的糖水碗和窗口上方古色古香的木质招牌，又是一阵连拍：“发现宝藏糖水铺！幸福指数飙升！食糖水先定食饭先？在线等，唔系好急！”朋友圈再次被甜蜜的视觉轰炸刷屏。九宫格里，有宿舍温馨一角，有校园里盘根错节的巨大榕树，有爬满常青藤的红砖老楼，有波光粼粼的湖面，最后几张，定格在沁园糖水铺那令人垂涎的柜台和三个女孩举着糖水碗、笑容满足的自拍。每一张照片，都浸满了对新生活的无限憧憬和探索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