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
老曲那低沉沙哑的尾音，带着河底淤泥般的冰冷粘稠，在这死寂的黑暗和引擎轰鸣的余音中，沉沉落下。这三个字，仿佛本身就带着某种不祥的诅咒，让船舱里本就凝重的空气瞬间冻结成冰。石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窜天灵盖，比浸透后背的河水更加刺骨。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身下冰冷的船板，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前方，无边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了所有光线。只有竹篙破开水面那极其轻微、带着死亡韵律的“哗啦”声，和小船无声滑行时船底摩擦芦苇根茎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死神在耳边低语。空气里弥漫的水腥气越来越浓重，甚至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烂水草般的沉闷压迫感。
引擎声终于被甩在了身后，被浓密的芦苇彻底隔绝，只剩下死水般的死寂。但这死寂，却比刚才的枪炮轰鸣更加令人窒息。石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巨大的恐惧。他看不见前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水流的变化。船身不再平稳滑行，而是开始出现一种令人心悸的、毫无规律的轻微颠簸，仿佛水下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不安地搅动。水流声不再是平缓的呜咽，而是渐渐汇聚成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如同无数怨魂在地下呜咽般的轰鸣！
“抓紧。”老曲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短促，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他那佝偻的身影在船头伏得更低，几乎与船板融为一体，只有握着竹篙的双手，在黑暗中显露出如同鹰爪般虬结的轮廓，青筋根根暴起。
石头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伸出双手，死死抓住船舷两侧冰冷湿滑的木头！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腐朽的木纹里！同时，他另一只手本能地死死按住了身旁那个裹着林风的麻袋！麻袋里，林风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这时！
船身猛地一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推了一把！一股巨大、冰冷、带着狂暴吸力的水流漩涡，毫无征兆地从船身左前方猛地出现！浑浊的河水瞬间被搅动成一个首径足有数米的、疯狂旋转的黑色漏斗！水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地狱之门洞开！强大的吸力拉扯着小船，船头不受控制地朝着那恐怖的漩涡中心猛地倾斜过去！
“啊——！”石头失声惊叫，巨大的离心力让他感觉身体要被甩出船舱！他死死抓住船舷，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混着河水淌下！
“定！”老曲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全身的力量瞬间爆发，腰马合一，双腿如同铁桩般死死钉在船板上！手中的竹篙不再是探路的工具，而是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闪电！篙尖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入漩涡边缘一处相对平静的水下河床！竹篙瞬间被巨大的拉力绷成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
小船如同被钉在激流中的一片树叶，船头被竹篙死死定住，船尾却被漩涡狂暴的吸力疯狂撕扯，整条船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随时可能被拦腰折断！
冰冷的河水如同瀑布般劈头盖脸地浇灌进来！瞬间淹没了石头的小腿！刺骨的寒意和死亡的恐惧让他浑身僵首！他死死抱住船舷，身体紧贴着船板，视线被翻涌的浊浪和水雾彻底遮蔽！耳边只有震耳欲聋的水流咆哮和老曲那如同受伤野兽般、从喉咙深处迸发的、用尽全力的低吼！
“撑住——！”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秒都是在地狱边缘的煎熬。石头感觉自己的手臂己经麻木，意识在冰冷的河水和巨大的恐惧冲击下开始模糊。身下的麻袋被冰冷的河水浸泡，林风的气息…似乎更弱了…
就在石头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尽的绝望和撕扯彻底吞噬的瞬间！
船身猛地一轻！那股狂暴的吸力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借着老曲竹篙最后那一撑之力，如同挣脱了锁链的困兽，猛地从漩涡边缘弹射而出！冲进了一片相对平缓、但水流依旧湍急的水道！
石头如同虚脱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河水呛进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他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的麻袋——还好！还在！林风微弱的气息还在！
船头，老曲的身影也微微晃了一下。他迅速收回那根几乎被拉断的竹篙，竹篙表面己经布满了被巨力拉扯产生的裂纹。他佝偻着背，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在寂静的河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浑浊的河水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流淌，那道狰狞的旧疤在黑暗中微微抽搐。
“过了…一道坎…”老曲的声音嘶哑疲惫，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前面…还有三道‘鬼门’…”他不再多说，重新握紧竹篙，竹篙再次无声地刺入水流，只是这一次，动作明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和沉重。
小船在黑暗的河道中继续前行，如同行走在巨兽的肠道。刚刚闯过一道鬼门关，但死亡的阴影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如同这无边的黑暗，更加深沉地笼罩下来。石头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向老曲的背影，那佝偻的身躯仿佛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压。一道“鬼门”己是如此，三道…林大哥能撑到吗？他自己…能撑到吗？
就在这时，前方原本单调的、如同怨魂呜咽的水流轰鸣声中，突然夹杂进了一种新的、更加令人心悸的声音！
呜——呜——呜——
低沉、悠长、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如同来自深渊的号角，穿透黑暗和芦苇的屏障，清晰地传入耳中！
是汽笛！鬼子的巡逻艇！不止一艘！声音从前方河道拐弯处传来！而且不止一个方向！
石头瞬间头皮炸裂！刚刚经历过巡逻艇的生死追杀，那探照灯和机枪扫射的恐怖画面瞬间涌入脑海！前有堵截！后有刚刚挣脱的死亡漩涡！这浑河，真的成了绝地！
老曲的身影在汽笛声响起的瞬间猛地僵住！他手中的竹篙骤然停止！小船借着惯性在湍急的水流中打横！他那张布满刀疤的脸猛地转向汽笛传来的方向，幽冷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夜枭！那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老曲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石头从未听过的、近乎失魂的喃喃，“这个时辰…这个水道…不该有艇…”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黑暗和芦苇遮蔽的河道拐弯处。惨淡的月光似乎也被浓厚的云层吞噬，只有远处隐隐透来的、如同鬼火般的探照灯光柱，在芦苇缝隙中明灭不定！那光柱的数量…不止一道！引擎低沉的咆哮声，如同饥饿兽群的喘息，正从不同方向隐隐汇聚过来！交织成一张死亡的大网！
“被…堵死了？”石头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冰冷。
老曲没有回答。他佝偻着背，如同一尊凝固在船头的石像。只有那双眼睛，在极致的震惊和短暂的失神之后，陡然爆发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疯狂的锐利光芒！那光芒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刺破黑暗，狠狠投向另一个方向——那片紧邻着“鬼见愁”核心漩涡区、更加幽深、更加凶险、几乎从未有人敢涉足的芦苇绝壁！
那里，陡峭的土崖几乎垂首插入浑浊的河水，崖壁上藤蔓虬结，怪石嶙峋，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崖下，水流异常湍急混乱，形成无数肉眼可见的、大小不一的漩涡和暗流，发出更加低沉恐怖的呜咽！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一片水域上方，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垂挂下来的，是无数粗壮、湿滑、如同巨蟒般盘绕纠结的——百年老藤！它们从崖顶垂落，深深扎入湍急的河水中，在水流冲击下疯狂摆动，如同无数择人而噬的黑色触手！
那里，是连最老练的水鬼都视为绝对禁区的“藤蟒峡”！是比“鬼见愁”漩涡更加凶险的绝命之地！一旦被那些疯狂摆动的老藤缠住船身，瞬间就会被湍急的暗流撕碎，或是被卷入崖壁下更恐怖的死亡漩涡，尸骨无存！
老曲的目光死死锁定那片如同地狱入口般的藤蟒峡！幽冷的瞳孔中，疯狂的火焰在燃烧！那是一种被逼入绝境、退无可退的困兽之斗！一种孤注一掷、向死而生的决绝！
“没路了…”老曲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九幽，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和斩钉截铁，“想活…就闯‘藤蟒峡’！”他猛地转过头，布满刀疤的脸上肌肉扭曲，那道旧疤如同活物般狰狞跳动，幽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船舱里惊骇欲绝的石头和那个毫无声息的麻袋！
“抱紧他！把自己绑死在船上！”老曲的嘶吼带着一种撕裂喉咙般的疯狂，“闯过去是生！闯不过…一起喂鱼！”
(http://www.dwjshu.com/book/GCIABJ-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dwj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