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余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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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余烬(下)

 

哗啦——!

激烈的水花搅动声,如同石块投入死水,猛地撕裂了浑河岸边的死寂!带着一种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濒死挣扎般的粗重喘息,和物体沉重拖拽水流的摩擦声,从下游那片被浓密芦苇严密遮蔽的幽暗河湾处传来!

老吴浑浊的眼睛骤然缩紧!如同受惊的老狼,疲惫佝偻的身体瞬间绷首!沾满泥污的枯手闪电般摸向腰间!那里,一把磨得锃亮、带着草药清苦气味的短柄柴刀冰凉地贴着皮肉!是鬼子?还是…?

心脏在枯槁的胸腔里疯狂擂动!老吴死死盯着那片剧烈晃动、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的黑色芦苇丛!身体紧贴着身后冰冷潮湿的礁石,屏住了呼吸,连空气都仿佛凝固!

水声越来越近!喘息声更加沉重痛苦!芦苇被粗暴地分开!一个踉跄的、浑身湿透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厉鬼,猛地从芦苇丛的缝隙里跌撞出来,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河滩淤泥上!

是青姐!

她背上那个沉重的、用厚厚油布包裹的金属长箱早己不见,只有那个稍小些、同样裹着油布的金属方匣,被她用沾满污泥和血污的、几乎脱力的手,死死地抱在怀里!她的脸上、脖颈、手臂上布满了被芦苇割破的血痕和焦黑的烟熏痕迹,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发紫,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巨大的痛苦!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腿——小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裤管被撕裂,露出下面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鲜血正混合着冰冷的河水,在泥地上洇开刺目的暗红!

“青…青姐?!”老吴失声惊叫,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猛地从礁石后扑出,踉跄着冲到青姐身边,枯瘦的手颤抖着想去扶她,“你…你怎么…豹爷呢?!石头呢?!”

“老…老吴…”青姐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老吴脸上,看清是他,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巨大悲痛的微光!她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死死抓住老吴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老吴的皮肉里!声音嘶哑干裂,带着哭腔的颤抖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快…快走…鬼子…鬼子快追上来了!有…有狗!带…带着…箱子…”她的目光猛地转向自己怀里那个沾满污泥、却依旧被她死死护住的金属方匣,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迫,“带…带上他…还有…这个…走!”

“石头呢?!豹爷呢?!”老吴的心沉到了谷底,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最后一丝侥幸的嘶吼!

青姐的眼中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泪水淹没!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绝望地摇头!那无声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老吴!

完了…豹爷…石头…都没了…

巨大的悲伤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老吴的心口!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栽倒!但他强忍着悲痛,看着青姐腿上那可怕的伤口和远处芦苇丛中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犬吠和日语呼喝声!死亡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脖颈!

“走!”老吴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属于江湖郎中的狠厉!他不再犹豫!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青姐沉重的身体半扛起来!另一只手则死死抓住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匣!然后,他拖着青姐,踉跄着、朝着上游河岸那片更加陡峭、芦苇更加茂密的滩涂,跌跌撞撞地亡命冲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淤泥里,留下深深的血色脚印!

“呃…!”青姐腿上的剧痛让她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哼,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破烂的衣衫。

“忍着!”老吴的声音嘶哑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奋力拖着青姐,钻进一片更加浓密、如同黑色墙壁般的高大芦苇荡深处!冰冷的芦苇叶如同刀刃,割划着两人的皮肤!

身后,犬吠声和日语呼喝声越来越清晰!如同跗骨之蛆!手电筒刺目的光柱如同死神的独眼,开始在芦苇丛外围疯狂扫射!

“这边!血迹!还有脚印!”

“八嘎!别让他们跑了!”

“放狗!”

几条体型巨大、吐着猩红舌头的狼青犬,如同地狱的恶兽,狂吠着,率先冲破芦苇丛的阻挡,朝着老吴和青姐藏身的方向猛扑过来!腥风扑面!

老吴眼中凶光爆射!他猛地将青姐推向芦苇丛深处一个相对凹陷的泥坑!同时,他反手抽出腰间的短柄柴刀!刀刃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躲好!”老吴的嘶吼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如同困兽般的疯狂!

他不再逃跑!佝偻的身躯猛地挺首,如同面对狼群的独狼!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死死握住柴刀!浑浊的眼睛死死锁定那几条扑来的恶犬!

第一条狼青犬带着腥风,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老吴的咽喉猛扑过来!

老吴不退反进!身体猛地向下一沉!柴刀带着一道凄厉的破空声,自下而上,狠狠撩向恶犬柔软的腹部!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滚烫的犬血瞬间喷溅了老吴一脸!那恶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重重摔在泥地里,疯狂地抽搐翻滚!

另外两条恶犬被同伴的惨死激起了凶性!更加疯狂地扑来!

老吴如同暴怒的杀神!柴刀在他枯瘦的手中化作索命的寒光!劈!砍!撩!刺!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种千锤百炼、近乎本能的狠辣和精准!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恶犬的惨嚎和喷溅的鲜血!狭窄的芦苇丛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场!

“八嘎!”一个端着刺刀的鬼子兵率先冲进芦苇丛,看到眼前这如同杀神附体般的老头,惊怒交加,挺着刺刀就捅了过来!

老吴刚刚砍翻一条恶犬,刀势未收!眼看刺刀己到胸前!他瞳孔骤缩,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猛地向侧面一拧!

嗤啦!

冰冷的刺刀贴着老吴的肋下划过,瞬间割开厚实的棉衣,带起一溜血珠!

剧痛让老吴闷哼一声,但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借着拧身的力道,他手中的柴刀如同毒蛇摆尾,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旋转的离心力,狠狠劈在鬼子兵持枪的手腕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鬼子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三八大盖脱手飞出!

老吴毫不停留,柴刀顺势上撩!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划过鬼子兵脆弱的脖颈!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

“呃…呃…”鬼子兵捂着喷血的脖子,如同被割断喉咙的鸡,软软地栽倒在泥地里。

“杀了他!”更多的鬼子兵冲了进来,看到同伴惨死,惊怒交加,枪口瞬间指向老吴!

哒哒哒——!

歪把子机枪的扫射声如同泼水般响起!密集的子弹打得芦苇秆纷纷断裂、碎屑横飞!

老吴在枪响的瞬间,己经如同鬼魅般扑倒在地,翻滚着躲进旁边一个积水的泥坑!子弹擦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冰冷的泥水瞬间淹没了他!

“走!老吴!走啊!”芦苇深处,青姐发出带着哭腔的嘶吼!她挣扎着想要爬起,但腿上的剧痛让她根本无法站立!

老吴从泥水中猛地探出头,浑浊的眼睛死死扫过围拢过来的鬼子兵和狂吠的狼犬。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但他浑浊的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和决绝。

“青蛇…”老吴沾满血污和泥浆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却又带着一丝解脱般的笑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带…带好东西…走…给…给当家的…报…仇…”

吼声未落!

老吴猛地从泥坑中暴起!如同扑火的飞蛾!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最后、最耀眼的光芒!他不再躲避子弹!挥舞着沾满犬血和人血的柴刀,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鬼子机枪手,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咆哮,决绝地扑了上去!

哒哒哒哒——!!!

密集的机枪子弹如同金属风暴,瞬间将老吴佝偻的身影彻底吞噬!血花混合着破碎的衣片和肉屑,在惨淡的月光下凄厉绽放!

“老吴——!!!”青姐的悲号如同杜鹃啼血,撕裂了芦苇荡的夜空!泪水混合着血水和泥水汹涌而出!巨大的悲痛几乎将她彻底击垮!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牙齿深深陷进皮肉,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她不能倒下!老吴用命换来的机会!豹爷的嘱托!怀里的东西!还有…岸边的林风!

巨大的悲痛和更巨大的责任如同烈火般灼烧着她的灵魂!她不再看老吴倒下的方向,不再看那些围拢上来的鬼子兵!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着那条血肉模糊的断腿,抱着冰冷的金属方匣,在浓密的芦苇丛中,朝着上游河岸,朝着林风所在的方向,用双手和仅存的一条腿,在冰冷的淤泥和锋利的芦苇根茎间,亡命地爬去!身后,是鬼子兵惊怒的吼叫和狼犬的狂吠!

冰冷的泥水浸透全身,断腿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攒刺!每一次挪动都像是在刀山上翻滚!但青姐不管不顾,眼中只剩下那片陡峭的河岸!只剩下那个躺在泥水里、生死不知的年轻人!他是唯一的希望!是豹爷和老吴用命换来的、最后的火种!

不知爬了多久,身后鬼子的喧嚣似乎被茂密的芦苇暂时隔绝。青姐终于看到了那片礁石!看到了礁石旁泥水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林风!”青姐发出嘶哑的呼唤,声音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泥水中,林风的身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依旧是灰败和痛苦,却不再完全是空洞。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看到青姐如同血人般从芦苇丛中爬出,拖着一条恐怖的断腿,怀中死死抱着那个沾满污泥的金属方匣。他看到青姐脸上那巨大的悲痛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没有豹爷。

没有石头。

只有青姐…和她怀里那个冰冷的箱子…

巨大的悲伤和明悟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淹没了林风。他明白了。

青姐爬到林风身边,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瘫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剧烈地喘息着。她将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匣小心翼翼地放在林风手边,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指向下游芦苇丛的方向,声音破碎而悲怆:

“老吴…没了…豹爷…石头…都没了…鬼子…有狗…追来了…”她大口喘息着,清澈的眼眸死死盯着林风,带着一种最后的、燃烧生命的嘱托,“这…这个…东西…兵工厂…铁库…最后的…希望…交…交给你了…带…带着它…活下去…报…报仇…”

青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断腿的失血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沾满污泥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金属箱上。

林风躺在冰冷的泥水里,目光缓缓地从青姐惨白的脸,移到手边那个沾满污泥、冰冷沉重的金属方匣上。匣体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表面布满了复杂的接口和细微的散热孔,如同一个来自异界的、沉默的潘多拉魔盒。

希望?

最后的希望?

巨大的讽刺和冰冷的绝望如同藤蔓缠绕上心脏。他带来了毁灭,也带来了这个所谓的“希望”。代价是豹爷的血肉之躯,是老吴的柴刀赴死,是石头的不知所踪,是青姐的断腿垂危…

活下去?

报仇?

林风灰败的眼底深处,那混乱的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死寂和一种…被逼到世界尽头、退无可退的、如同熔岩般翻滚的决绝。

他沾满污泥的手,缓缓抬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抓住了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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