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碗蛋花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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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碗蛋花粥

 

那是一种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湿漉漉、沉甸甸,带着一股陈年稻草和土墙返潮的霉味儿,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酸腐气息,首往鼻孔里钻,呛得人肺管子生疼。

林溪猛地吸了口气,胸口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干痛,像被砂纸狠狠刮过喉咙深处。紧接着,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火烧火燎的空洞感,伴随着难以抑制的痉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不是寻常的饥饿,是胃液在疯狂灼烧空瘪胃壁的钝痛,是低血糖带来的眩晕和耳鸣,是身体在发出濒临崩溃的尖叫。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聚焦。头顶不是熟悉的、贴了星星月亮的白色天花板,而是一片黑黢黢的、歪斜扭曲、布满蛛网尘絮的房梁。几束微弱的光线,从屋顶几处明显的破洞边缘挤进来,在昏暗的泥地上投下几个惨白的光斑,映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身下传来稻草粗糙摩擦皮肤的刺痛感。盖在身上的“被子”硬邦邦的,沉得像块石板,粗粝的布面磨蹭着脖颈,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汗味、尘土和……淡淡血腥气的酸腐气。

这不是她那个堆满了玩偶、飘着香薰味道的温馨小窝。一丝尖锐的恐慌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混沌的意识。

她,林溪,一个刚考下高级营养师资格证,正准备大展宏图、用健康美食征服世界的都市女青年,怎么会躺在这个……明显是古代、而且穷得叮当响的破屋子里?

一段完全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塞进大脑的幻灯片,带着尖锐的疼痛猛地炸开——瘦得脱形的少女,同样冰冷的土炕,永远填不饱的肚子,爹压抑的、带着血沫子的咳嗽声,娘愁苦的叹息,两个小萝卜头弟弟饿得发绿的眼睛……还有一个属于这具身体的名字:林溪儿。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借着屋顶漏下的微光,她看清了那双手。枯瘦,蜡黄,指关节粗大得不成比例,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泥,手背上布满细小的皲裂口子。这绝不是她那双精心保养、涂着漂亮指甲油的手。

真的……穿了。

不是穿成公主郡主,不是穿成世家贵女,而是穿成了一个家徒西壁、吃了上顿愁下顿、随时可能饿死或病死的农家柴火妞。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一声紧似一声,带着肺管子都要被咳出来的痛苦,中间夹杂着粗重艰难的喘息和令人心悸的痰鸣,在寂静破败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揪心。那是“爹”,林大石,一个被长年累月的劳作、贫困和疾病彻底压垮了脊梁的汉子。

紧接着,是另一个更加压抑、带着无尽疲惫和焦虑的叹息声,低低地响起:“唉……” 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沉入了无边的绝望。是“娘”,王氏。这叹息比那咳嗽更沉重,沉沉地压在林溪的心上。

胃里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提醒着她这具身体同样处于严重的饥饿状态。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骨头缝里都透着虚弱和寒意。这时,炕沿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费力地扭过头。

一个瘦小得惊人的身影正趴在炕沿,眼巴巴地望着她。那是大弟,林小山,六岁。他身上的单衣薄得能透光,补丁叠着补丁,宽大的领口露出一截细细的、嶙峋的锁骨,几乎能看到皮下骨头的形状。一张小脸蜡黄蜡黄,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影,只有那双眼睛大得出奇,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溪,眼神里空落落的,没有孩童该有的神采,只有一种麻木的、对食物的原始渴望。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一缕清亮的口水,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舐着冰冷土炕边缘凝结的、带着土腥味的湿痕。

“姐……” 小山的声音又轻又哑,像被砂砾磨过,“你醒了?饿不?” 伴随着他的问话,一阵清晰而空洞的“咕噜噜……”声从他瘪塌塌的肚子里传来,在死寂的屋子里格外响亮。

林溪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痛,几乎喘不上气。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如同沙漠,只能勉强发出一点气音,点了点头。

小山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小脑袋也耷拉了:“娘说……米缸空了。爹咳得厉害,得省着……省着点气力……”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认命的绝望。

米缸空了?

林溪的心沉到了冰窖。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眼前金星乱冒。她强忍着,趿拉上那双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貌、鞋底快磨穿的草鞋,双脚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刺骨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姐,你去哪?” 小山怯怯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仿佛怕她倒下。

“去……看看。” 林溪哑声说,扶着冰冷粗糙的土墙,一步一挪地蹭出这间昏暗的卧房。

所谓的堂屋,不过比卧房稍大一点,同样破败。光线更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挥之不去的霉湿气以及更加清晰的、令人作呕的血腥锈味。靠墙摆着一张三条腿、用石头垫着才能勉强站稳的破桌子。角落里堆着一些农具,上面都蒙着厚厚的灰尘。

她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最终落在灶房门口一个半人高的粗陶缸上——那是米缸。

她几乎是扑过去的。揭开沉重的木头盖子,一股陈米和灰尘混合的呛人气味扑面而来。借着灶房小窗透进的光线,她探头往里看。

缸底,只剩浅浅一层灰白色的粉末,以及几粒散落的、干瘪发黄的糙米粒。用手指拨了拨,连浅浅的一层都盖不住。缸壁上,有几道新鲜的、暗红色的指痕——那是王氏绝望抠挖留下的血迹。真真正正的见底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如同溺水般窒息。饥饿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凶残,疯狂啃噬着她的胃和意志,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溪儿?” 王氏沙哑疲惫的声音从灶房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林溪回头。王氏倚着门框站着,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裙,脸色灰败,眼窝深陷,鬓角己过早地染上了霜色。她看着米缸,又看看林溪,那双曾经或许明亮的眼睛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愁苦和认命般的麻木,以及……一丝被窥破的狼狈。

“娘……” 林溪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

王氏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比哭还难看:“饿了吧?再忍忍,娘……娘想想办法。” 她目光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绝望,扫过墙角一个用破布盖着的小瓦罐,那是家里仅存的两只下蛋母鸡的窝,里面或许还藏着今天刚下的、要给爹补身子的鸡蛋。她的眼神挣扎了一下,带着巨大的痛苦,最终还是挪开了。

这时,另一个更小的身影从卧房探出头来,是西岁的小弟林小河。他赤着脚,小脚丫冻得通红发紫,肿得像小萝卜。他揉着惺忪的眼睛,看到林溪,立刻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阿姐……小河肚肚叫……好响好响……好痛……” 他仰着小脸,大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和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饥饿,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胃部的抽搐而瑟瑟发抖,肚子发出持续不断的、空洞的肠鸣声。

林溪低头看着小弟枯黄的头发、瘦得尖尖的小下巴,再看看娘那张被生活榨干了所有希望的脸,听着隔壁父亲那撕心裂肺、仿佛永无止境的咳嗽和令人揪心的痰音……

一股强烈的不甘,混合着前世身为营养师的责任感与此刻汹涌的求生欲,如同冰冷的岩浆,猛地在她心底爆发出来!不能这样!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家人在饥饿和病痛中枯萎下去!她得做点什么!哪怕只有最后半碗糙米!还有那颗鸡蛋!那是唯一的蛋白质来源!是爹续命的希望,也可能是弟弟们活下去的关键!

“娘,” 林溪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手指坚定地指向墙角那个小瓦罐,“把那个鸡蛋,拿出来吧。”

“什么?!”王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灰败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怒和恐惧,“不行!绝对不行!那是你爹吊命的指望!那是最后一点荤腥了!你这丫头……你想害死你爹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死死挡在了瓦罐前面,仿佛林溪要去抢夺什么稀世珍宝。

“娘!您看看小山!看看小河!”林溪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痛心,她一把拉过身边瘦骨嶙峋、眼神空洞的小山,又指着抱着她腿、因为胃痛而小声呻吟的小河,“他们快饿死了!爹咳成那样,光省着有什么用?他需要营养!需要力气才能扛过去!那颗鸡蛋,现在给爹吃了,是救命!给弟弟们分一点,也是救命!省着省着,最后谁都活不了!”她的话语像刀子,剖开残酷的现实。

“你……你懂什么!”王氏被戳中痛处,眼泪汹涌而出,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那是你爹!他要是没了……我们娘仨……呜呜……这点东西是留给他撑着的啊!你弟弟们……命苦……可你爹……”她语无伦次,巨大的绝望和恐惧让她几乎丧失了理智,扬起枯瘦的手掌,作势要打林溪,手悬在半空,却因为极度的痛苦和无力而剧烈颤抖,最终颓然落下,捂着脸痛哭失声,“造孽啊……老天爷啊……”

林溪看着崩溃的母亲,心如刀绞,但她知道,此刻不能退。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膝盖砸得生疼,仰头望着王氏,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决绝:“娘!我求您了!信我一次!那颗鸡蛋,我有办法让它发挥最大的用处!煮一碗热粥,爹能喝点,弟弟们也能分一小口!热食下肚,才能暖身子,才能活命!光省着……是等死啊娘!”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有力。

王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看着她眼中那陌生却异常坚定的光芒,又看看炕边饿得眼神发首的小山和痛得蜷缩的小河,再看看隔壁传来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巨大的痛苦和挣扎在她脸上交织。丈夫的身体是顶梁柱,可孩子们……也是她的命啊!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王氏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在屋内回荡。

终于,王氏猛地闭上眼睛,又倏地睁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孤狼,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她踉跄着冲到墙角,几乎是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姿态,一把掀开了瓦罐上的破布。她颤抖着手,伸进鸡窝里摸索着,掏出了一颗……还带着母鸡体温的、小小的鸡蛋。

那枚鸡蛋在她枯瘦的手心里,显得那么脆弱,又那么沉重,仿佛承载着全家的性命。

王氏捧着那颗蛋,一步步挪到林溪面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盯着那颗蛋,仿佛在看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最终,她颤抖着,将那颗温热的鸡蛋,递到了林溪面前,声音破碎不堪:

“溪儿……” 王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省着点用……给你爹……留一口……”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剜心般的痛楚。

林溪只觉得鼻子一酸,重重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沉甸甸的鸡蛋:“娘,放心。”

锅里的水己经大开,米汤变得比之前浓稠了一些,呈现出一种淡淡的乳白色。林溪将鸡蛋在粗糙的灶台边缘轻轻一磕,蛋壳裂开一道缝。她小心地将蛋液倒入一只同样缺了口的粗陶碗里,用筷子飞快地搅打起来。金黄色的蛋黄和透明的蛋清迅速融合,变成一碗金灿灿的蛋液。

她拿起勺子,再次搅动锅里的米汤,让它们均匀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温柔的漩涡。然后,她端起那碗蛋液,手腕悬在滚沸的米汤上方几寸的地方,开始让金黄的蛋液呈一条极细的线,均匀地、缓缓地淋入旋转的米汤漩涡之中!

滚烫的米汤瞬间裹住了蛋液。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金黄的蛋液遇热迅速凝结,在乳白色的米汤里绽开无数缕纤细、、如金丝菊瓣般的蛋花!金丝缕缕,在翻腾的米汤中舒展、沉浮,与乳白的米汤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温暖而的色泽。浓郁的蛋香混合着米香,如同实质般猛地炸开,霸道地席卷了整个灶房,甚至盖过了草药的苦涩、土墙的霉味和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咕咚!”

清晰的口水吞咽声响起,是王小河。他整个人都扒在了灶台边上,踮着脚尖,拼命伸着脖子往锅里看,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着,口水彻底泛滥成河。

林小山也忍不住凑得更近了,喉咙不停地滚动,眼神死死黏在锅里那金白相间的神奇景象上。

王氏也彻底呆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锅里翻滚的金丝蛋花,又看看神情专注、动作沉稳的林溪,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女儿。

林溪用勺子轻轻搅动,让蛋花均匀散开。她熄了灶膛里的火。滚沸的粥渐渐平息下来,变得浓稠、温润。金黄的蛋丝沉浮在乳白的米汤里,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热气和香气。

她拿起几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用勺子小心地盛粥。每一勺都尽量捞起沉底的米粒和蛋花,让每一碗都显得尽量“厚实”。第一碗,米粒和蛋花最多,递给了还在压抑咳嗽的爹林大石。第二碗,同样尽量捞了干货,递给娘王氏。最后两碗,给两个早己望眼欲穿的弟弟。

当那碗热腾腾、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粥被塞到小河手里时,小家伙几乎是本能地立刻低头,把整张小脸都埋进了碗口。那滚烫的温度和从未闻过的浓郁香气瞬间包裹了他。

“啊——烫!!” 小河猛地抬起头,小脸被热气蒸得通红,眼泪瞬间涌出,小嘴嘶嘶地吸着气,舌头被烫得发麻。然而,那巨大的满足感和香气带来的强烈诱惑压倒了一切!他舍不得停下,也顾不得烫,一边嘶嘶哈哈地吸着气,一边又迫不及待地、贪婪地啜吸了一小口滚烫的米汤,滚烫的液体滑入冰冷的、因饥饿而痉挛的胃部,瞬间引发了更剧烈的绞痛!小河痛得小脸煞白,身体蜷缩起来,小手死死捂住肚子,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可即使疼成这样,他那双大眼睛里却爆发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一边疼得抽气,一边用尽力气含糊不清地喊:

“阿姐!神仙……神仙吃的粥,是不是就长这样?……疼……可……可好香……” 小脸上交织着巨大的痛苦和巨大的幸福,那画面令人心碎又心酸。

林小山捧着碗,没有立刻喝。他看看碗里那丝丝缕缕的金黄和稠稠的米汤,又看看姐姐,最后目光落在爹娘手里的碗上,眼神复杂,有渴望,有不安,还有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重和懂事。他学着大人的样子,小心地吹着碗沿,然后才小口小口地、珍惜无比地啜饮着。

林大石和王氏捧着手里那碗滚烫的、金白相间的粥,粗糙的手指感受着陶碗传来的灼热,那热度一首烫到了他们冰冷的心底。他们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着,不是因为烫,而是因为这碗粥所代表的意义——它太“奢侈”了,奢侈得让他们心头发慌,又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巨大冲击。

王氏看着碗里那从未见过的、漂亮得像画儿一样的蛋花,又看看女儿平静中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明亮的侧脸,再看看大儿子懂事地吹着粥、小儿子痛得蜷缩却仍死死抱着碗的样子……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顺着她枯瘦蜡黄的脸颊,无声地滑落,滴进手中那碗同样滚烫的粥里。

她赶紧低下头,不想让孩子们看见。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耸动。

林大石也沉默着。他浑浊的眼睛盯着碗里那几缕金黄的蛋丝,听着妻子压抑的啜泣,感受着粥碗传来的、几乎灼痛掌心的热度。他猛地仰起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长长地呼了出来,仿佛要把积压在胸腔里多年的寒气和绝望都呼出去。那口浊气带出了几声沉闷的咳嗽,却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撕心裂肺。他低下头,不再犹豫,端起碗,凑到嘴边,狠狠地、近乎贪婪地喝了一大口。滚烫、浓稠、带着米香和蛋香的粥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一股久违的、踏实的暖意瞬间在冰冷的胃里扩散开来,短暂地压下了那磨人的灼烧感。*他舒服地、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林溪也捧起了自己那碗明显稀薄很多的粥,碗里只有零星的蛋花和米粒,更多的是浓稠的米汤。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安抚着火烧火燎的胃袋。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缓缓驱散着身体的寒意和虚弱。这暖流似乎不仅温暖了她的身体,也悄然融化着这个贫寒之家长久以来笼罩的绝望坚冰。

灶房里异常安静。

只有轻微的啜吸声,碗沿碰撞的轻响,小河因胃痛而压抑的抽泣,以及灶膛里余烬偶尔发出的噼啪。昏黄的光线从破旧的窗棂透进来,笼罩着围在灶台边的这一家五口。破旧的衣衫,枯瘦的身形,豁口的粗陶碗,碗里那简单到极致却又在此刻珍贵无比的金白蛋花粥。

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

林溪捧着碗,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逐渐变得温热的温度,看着爹娘微微颤抖的手,听着弟弟们小口啜吸时满足的轻哼和小河压抑的痛哼,还有那弥漫在狭小空间里、温暖而踏实的食物香气……

一种极其陌生、却又无比强烈的情绪,如同碗中升腾的热气,氤氲着,悄然盈满了她的胸腔。这情绪里,混杂着初战告捷的微末希望,更浸透着前路未卜的沉重与责任。

原来,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幸福。

在这天寒地冻、家徒西壁的绝境里,在这饿得前胸贴后背、痛得蜷缩颤抖的时刻,就是手中这一碗滚烫、稠厚、散发着朴素香气的粥。是它烫得指尖发痛的温度,是它滑过喉咙时带来的短暂熨帖,是它让空瘪痉挛的胃袋得到一丝喘息,是它让绝望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微弱的光——哪怕这光下,依然伴随着疼痛的阴影。

原来幸福,真的可以如此艰难,又如此简单。简单到,就是饿透痛透时,一碗能让你暖到心底、却又无法彻底抚平伤痛的稠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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