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礼敬”？这分明是“共苦”！
是将自己的血肉之躯，彻底沉入他所誓言要拯救的这片土地和这群人中！
将“聚英豪，共甘苦”的誓词，化作了雨中泥里最刺目、最滚烫的现实！
魏文侯伏轼，段干木犹在闾内。
齐桓公三沐，管仲终登庙堂。
而司马然……他就在这泥泞里！他就是泥泞的一部分！
那些史书中的圣君，给予的是尊贤的仪轨。
而司马然展现的，却是同袍的热血！
是践诺的脊梁！
是领袖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将自身命运与士卒黎庶死死捆绑在一起的“真实”力量！
五誓不是空话！
这泡邑的生机不是昙花一现！
根源就在这个名为“司马然”的人身上！
他身上燃烧着的，是足以驱散这黑秦暗夜的“黄金”！
司马然身上，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犹如【黄金】一般的精神啊！
如果能追随这种人，哪怕不能成就霸业，死也值了！！
机遇！
前所未有、足以撬动整个蜀地乃至更广阔天地的机遇，就横陈在眼前！
错过它，必是终身之憾！
张骥脑中瞬间电光石火，无数关于囤货、商路、信息、人脉的念头奔涌沸腾，最终都指向一个清晰无比的目标——追随这个人！
成为他手中那柄无形的织网之梭！这泥泞中的光芒，值得他张骥押上所有！
热血沸腾，再无犹豫。
.....
雨势稍歇。
司马然刚把锄头递给旁边的新兵，抹了把脸上混合着雨水的泥浆。
回头准备看看整体进度，却见一人踏着泥泞大步而来，全然不顾自己华贵的锦缎便袍下摆己沾染大片的污迹。
来者约二十七八，身姿挺拔。
即使此刻形容略显狼狈，那眼中的精芒和周身透出的从容气度也遮掩不住。
不等司马然开口，那人就在他身前七步处站定。
不躬身，不行礼，而是用一种灼热的、几乎要将司马然穿透的目光，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从头上的泥点，到湿透的麻衣，再到糊满泥浆的草鞋，仿佛要将这幅狼狈又光辉的形象深深镌刻入脑。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司马然那双被雨水冲洗得格外澄澈的眼中，微微点头，嘴角第一次不再是那习惯性的玩味，而是咧开一个畅快又带点狠劲的弧度。
“好一个‘聚英豪，共甘苦’！司马将军！”
他朗声开口，声音洪亮，压过了渐小的雨声，引得西周泥地里的人都望了过来。
“蜀郡郫邑张骥！家中行商数代，薄有产业，门客数十可效犬马之劳，南北商路略通一二，消息往来还算灵通！”他顿了顿，迎着司马然带着讶异却沉静询问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今日见此‘五誓’，见此泡邑！见此暴雨泥沼中拔擢士卒之姿！”
他深吸一口气，那笑容陡然绽放如霹雳！
“将军所图，非止于蜀，乃廓清寰宇之大业！如此伟业，岂能无一副善于理财、长于勾连、明察暗访、织网八方的臂膀？！”
“张骥不才！愿以此身，”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相击，充满了毫无保留的决绝，“连同张家数百商路枢纽、万千人脉信息！投效将军麾下！”
“从此，将军剑锋所指，张骥必竭尽智谋，供输粮秣，畅通消息，纵横捭阖！为将军之‘朗朗乾坤’、‘万世太平’，倾尽家财，万死不辞！”
话音未落，他竟然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温润的碧玉印信！
那象征着张氏一族财权核心的命根子！
在司马然及周围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手臂一挥，用尽全身力气，决绝地将那枚名贵的印信狠狠砸向脚下这片刚刚被暴雨浸润过、尚显泥泞的土地！
砰！
一声沉实的闷响。
印信深深陷入新翻的、饱含希望的泥土中，溅起几点细微的泥浆，沾上了他洁净的锦袍下摆，亦落在了他高昂的头颅之侧。
他却浑不在意！
“以此玉印为凭！将军！”张骥高昂着头，望向司马然，眼中燃烧着不输于对方澄澈目光的火焰，“张骥此身此心，从此只为将军驱使！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死寂。
只有雨滴从草叶滑落的轻响。
校场旁新兵的号子停了，泥地里劳作的屯田军忘了动作，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又极具冲击力的效忠场面震住。
司马然沉默地看着那枚深陷泥中的印信，那如同断尾求生般决绝的动作，再看看眼前这个气度不凡却同样一身泥泞、眼神炽热得如同熔岩般的男子。
一丝真正由衷的笑意，缓缓从司马然那布满泥浆却依旧难掩锋芒的脸上漾开，仿佛雨后初霁，云开见日。
他没有立即弯腰去捡那昂贵的印信，也没有急于表达热情的接纳。
他只是向前迈了一步，身形虽沾满泥泞，却如山岳般沉稳。目光深邃地注视着眼前这位以豪族巨富之身却行“掷印于泥”之举的谋士张骥。
雨水顺着司马然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砸在泥地上，声音清晰。
他并未言语，只是对着张骥，双手缓缓抬起，于胸前虚抱，如同环抱日月，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揖礼！
这礼数，在秦地士人之间，是平辈相交、甚或是上位者礼遇贤才的郑重之仪！
此刻，由一位刚刚在泥水中奋力拔擢士卒的统帅行来，更显其沉甸甸的分量！
那动作沉稳而有力，带着泥土的厚重，更带着一种对张骥方才决绝之举的郑重回应与无言接纳！
仿佛在说：汝以家业为注，投效于我，我以胸襟为凭，纳汝入怀！
张骥心头剧震！
他看着司马然那双依旧澄澈如洗、此刻更显郑重与真诚的眼眸，看着那象征尊重与信任的揖礼姿态。
那泥泞的身躯仿佛散发着一种无形的磅礴气息，一种足以承载万钧、开辟新天的“黄金”意志！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新生泡邑的每一缕带着泥土腥气和草木清芬的空气、将这暴雨后涤荡乾坤的力量、将这眼前如磐石般矗立的明主之姿，尽数纳入肺腑！
再无丝毫迟疑！
张骥猛地一振袍袖，那沾满泥点的华贵锦缎在风中发出短促的裂帛之声。
他毫不犹豫，双膝一屈，对着司马然，对着这片承载着他掷印誓言的土地，轰然跪倒！
膝盖深深陷入冰冷的泥泞之中，溅起的污点沾染了衣袍，他却浑不在意。
头颅深深俯下，额头重重叩在司马然脚前那片尚带印信凹痕的泥地上！
“砰！”
沉闷的叩首声，在渐歇的雨声中格外清晰，如同战鼓擂响！
再抬头时，额上己沾满新泥，眼中却燃烧着炽热如熔岩的火焰：
“主公在上！” 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再无半分圆滑世故，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张骥，郫邑鄙人！今日得见主公如日昭昭之姿，如岳巍巍之德！愿倾尽家财，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于主公麾下！助主公诛暴秦，安黎庶，开万世太平之基业！此心此志，天地可鉴！若有异心，人神共戮！”
这一跪一叩一誓言，比方才的掷印更甚！
是将整个身家性命、未来荣辱，毫无保留地托付！
是对司马然人格与事业最彻底的认同与皈依！
司马然看着脚下这深深跪伏、额染新泥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与自己眼中燃烧的“黄金精神”如出一辙的光芒。
一股激荡的热流在胸中奔涌。
他没有立刻命他起身。
而是缓缓收回揖礼的双手，向前一步，俯身弯腰，竟亲手伸向张骥陷在泥泞中的臂膀！
那沾满泥泞、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奇异的暖意，稳稳地、有力地握住了张骥的小臂！不是轻扶，而是如同要将一座山岳从泥沼中拔起！
“张君请起！” 司马然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洪钟，“君以国士之志待我，我必以国士之礼待君！自今日始，君为吾之股肱，同生死，共荣辱！这‘聚英豪，共甘苦’五誓之下，当有张骥之名，彪炳青史！”
话音落，司马然臂膀发力，竟生生将张骥从泥泞中搀扶起来！
张骥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离地而起，仿佛被一股充满生机的暖流托起。
冰冷的泥水从身上滑落，唯有被司马然紧握的小臂处，传来灼热的、充满力量的温度！
两人西目相对。
司马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信任与沉甸甸的托付。
张骥眼中是找到归属的狂喜、倾心效死的赤诚与燃烧的斗志。
冰冷的锦缎与粗糙的麻衣在这一刻达成了无声的和解。
谋算天下的经纬线与凿穿黑暗的利刃在这一刻达成了灵魂的共振。
“织网之丞”，终遇明主！
司马然旗下，最强韧的智囊与经济的骨架，自此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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