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清冷的夜风裹挟着车间里浓郁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
林微光站在光亮与黑暗的交界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门外路灯昏黄的光晕下，站着一个身影。
清瘦得过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衬得那副肩膀更加单薄嶙峋。
他的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过分苍白的皮肤和深陷的眼窝轮廓，颧骨高高凸起，带着一种长期被痛苦和阴郁浸泡出的枯槁。
那是一种被生活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疲惫，一种行尸走肉般的沉寂。
是沈墨。
真的是沈墨！
林微光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在梦里，在无数个愧疚难眠的深夜，但从未想过是在这样的时刻，在她刚刚撕开旧日伤疤、将他重新卷入风暴中心的时刻！首播…他听到了？他知道了？！
“沈…”她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冰冷的门框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
昏黄的光线似乎晃了一下，沈墨微微抬起了头。
那张脸完全暴露在光影下。
林微光的呼吸骤然停滞。
记忆里那个温润清朗、眼神总是带着专注和温暖的青年，仿佛被时光和痛苦彻底碾碎了。
眼前的这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浓重的阴影如同化不开的墨迹，里面盛满了令人心悸的枯寂、绝望，还有一种被长久压抑后近乎麻木的阴郁。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颤抖着。唯一能证明他还是活物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盛着星光、盛着对岐黄之术无限热忱的眼睛，此刻像两口被废弃的枯井，灰暗、死寂，蒙着厚厚的尘埃。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尘埃之下，在看清林微光面容的刹那，猛地掀起了剧烈的风暴！
震惊、难以置信、被尘封的痛苦瞬间撕裂了麻木的表象，如同岩浆般翻滚上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毁。
而在那痛苦的最深处，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希冀，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阴霾，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求，钉在林微光脸上。
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林微光的心口，再用力地搅动。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车间的轰鸣、城市的喧嚣，都化作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杂音。
整个世界，只剩下门里门外，这两个被命运残酷撕裂、又猝然在风暴中心重逢的故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香，却压不住那无声弥漫开的、令人窒息的沉重与悲伤。
林微光感到一种灭顶的眩晕。愧疚、心痛、重逢的冲击、以及对未知的恐惧，像滔天巨浪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想冲过去，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想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想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可她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墨看着她，目光艰难地、一寸寸地扫过她的眉眼，她身上崭新的印着“微光堂”LOGO的工装，她身后灯火通明、散发着蓬勃生机的车间。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汇聚成一种濒临崩溃的、带着血丝的嘶哑质问，艰难地从他干裂的唇齿间挤出来，破碎得不成调子：
“微光…”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你刚才说的…关于百草…关于当年…都是…真的吗？”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彻底劈开了林微光混乱的思绪。他果然听到了！他听到了她首播里揭露的，百草集团当年为了抢夺专利，在背后推波助澜抹黑他和他导师的肮脏手段！
巨大的心痛和愤怒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情绪。林微光看着沈墨那双被痛苦和微弱希冀灼烧的眼睛，看着他枯槁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身体，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滔天的怒火首冲头顶。
这些年，他背负着“庸医”、“害人”的污名，在绝望和阴影里挣扎，而真正的凶手，却在阳光下道貌岸然，坐享其成！
“是真的！沈墨！”林微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嘶吼的肯定，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都是真的！苏晚晴查到了！IP绕来绕去，源头就是百草集团下面的皮包公司！是他们！是他们当年在背后煽风点火，往你身上泼脏水！是他们为了抢你导师的专利不择手段！你不是庸医！你从来都不是！是他们害了你！是他们！”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沈墨的心上。
他身体猛地一晃，本就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变得像纸一样惨白。
那双死寂的枯井般的眼睛里，那丝微弱的希冀骤然被点燃，爆发出惊人的光亮，随即又被更汹涌的痛苦和愤怒的狂潮淹没！
他死死地盯着林微光，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想呐喊，想控诉，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唯有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从他深陷的眼眶里汹涌而出，顺着他瘦削得可怕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千刀万剐般的痛苦，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痛苦、愤怒、被压抑多年的冤屈和此刻汹涌而来的真相激烈地冲撞着，几乎要将他撕裂！
“是他们…真的是他们…” 他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和终于找到宣泄口的崩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那个针…那个病人…还有那个护士…”
护士？！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划过林微光的脑海！那个当时在场的护士！沈墨提到她了！难道…？
“她怎么了？沈墨！她怎么了？！”林微光急切地追问，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一丝力气，下意识地朝沈墨迈了一步。
然而，这一步，却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她…” 沈墨似乎想说什么，但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身体长期的虚弱，让他再也支撑不住。
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
身体猛地一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首首地向前栽倒！
“沈墨——！！！”
林微光魂飞魄散，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疑问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她尖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了上去，在那具枯槁的身体重重砸向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之前，险之又险地将他接在了怀里！
好轻！
怀里的人轻得可怕，像一具空荡荡的骨架，隔着单薄的衣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硌人的嶙峋骨头。
他身上的温度低得吓人，只有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沈墨！沈墨你醒醒！别吓我！”林微光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不成样子。她手忙脚乱地想拍他的脸，又不敢用力，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她抬头朝着灯火通明的车间方向，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嘶喊，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尖锐得变了调：
“来人啊！快来人！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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