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晚高峰的车流里，走走停停。
司机是个话痨的中年男人，一边娴熟地变道加塞，一边唾沫横飞地跟叶玄轩聊着天。
“小兄弟，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来江城上学还是打工啊。”
“我跟你说，江城这地方，现在是一天一个样。”
“看到前面那个盘龙湾一号了没。”
司机指着远处一栋在夜色中亮着璀璨灯光的大楼。
“上个月开盘，一平米十八万，还带装修。”
“我一个月的份子钱，还不够买它一个厕所的砖。”
“你说这世道，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
叶玄轩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没有接话。
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司机口中的房价上。
上官婉儿的占卜，好比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最亲近的人。
刺向心脏的刀。
一一。
这两个词，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碰撞，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他不信。
从理智上，他不相信那个单纯善良，视他为全世界的妹妹，会伤害他。
可重生归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的水，有多深。
有些力量，根本不讲道理。
有些阴谋，也远超常人的想象。
柳雪嫣。
暗影。
血鹫双煞。
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在那片更深邃的黑暗里，到底还潜藏着多少未知的，觊觎着大夏国运的魑魅魍魉。
而他，和他身上所承载的“希望”，无疑是那些黑暗生物眼中，最美味的唐僧肉。
“小兄弟，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司机的声音，将叶玄轩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到了，就是这个老小区。”
叶玄轩付了钱，推门下车。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那种老式居民楼特有的，混合着饭菜香，潮湿水汽和岁月沉淀的味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了。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悄无声息地熄了火，停在了路边的阴影里。
王麻子坐在驾驶座上，拿出一个小本子，飞快地记录着。
“目标进入春风里小区三号楼。”
“情绪稳定，未见异常。”
“初步判断，目标返家，意图不明。”
他写完，抬头看了一眼那栋在夜色中仿似沉默巨兽的居民楼，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
直觉告诉他，今晚，要出事。
叶玄轩站在楼下，抬头看着五楼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
那是他的家。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迈步走了进去。
楼道里，声控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
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还有用红色油漆喷涂的，催收高利贷的恐吓标语。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再不还钱，全家火葬场。”
叶玄...哦不，是前身的父母，就是因为一笔还不清的债务，最终选择了绝路。
这也是一一为什么会被送到特殊福利院，最终落入柳雪嫣他们手中的根源。
叶玄轩的眼神，冷了下来。
有些账，迟早要算。
他一步一步，走上五楼。
站在那扇熟悉的，掉漆的防盗门前。
他掏出钥匙，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他不知道，门后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
是温暖，还是深渊。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
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一身粉色兔子睡衣的小女孩，出现在门口。
“哥哥。”
小女孩看到叶玄轩，眼睛瞬间亮得好比天上的星星。
她张开双臂，像一只快乐的小鸟，直接扑进了叶玄轩的怀里。
“你回来啦。”
“一一好想你。”
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鼻音。
温暖的，柔软的，带着淡淡奶香味的身体，紧紧地抱着他。
那一瞬间。
叶玄轩心中所有的疑虑，所有的戒备，所有的冰冷，都仿似春雪遇到了烈阳，顷刻间烟消云散。
去他妈的占卜。
去他妈的阴谋。
这才是他的全世界。
“哥哥也想你。”
叶玄轩将一一抱了起来，在她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饿不饿。”
“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一一的脑袋，摇得好比拨浪鼓。
“不饿。”
“李老师下午送来了好多好吃的，还有大白兔奶糖。”
“我都留着，等哥哥回来一起吃。”
她献宝似的，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被手心捂得有些发软的奶糖。
叶玄轩的心，又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他抱着一一走进屋子。
房间不大，两室一厅，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空气中，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
显然，李长风他们在他离开后，派人来彻底清理和检查过。
“哥哥，你这次任务，辛不辛苦呀。”
一一趴在叶玄轩的肩膀上，小声地问道。
“不辛苦。”
叶玄轩将她放在沙发上。
“就是有点想吃城南那家的糖烤栗子了。”
“我们现在就去买好不好。”
“好呀好呀。”
一一拍着手，高兴得跳了起来。
十五分钟后。
叶玄轩牵着一一的手，站在了城南那家老字号栗子店的门口。
热气腾腾的炒锅里，圆滚滚的栗子，裹着黑色的砂石和糖稀，正在被老师傅用一把巨大的铁铲，不停地翻炒着。
那股焦糖与坚果混合的香甜气息，足以勾起任何人的食欲。
“老板，来一斤。”
“好嘞。”
老板麻利地称了一斤，用牛皮纸袋装好，递了过来。
“刚出锅的，小心烫。”
叶玄...不，是叶玄轩接过纸袋，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热。
他剥开一个，吹了吹气，递到了一一的嘴边。
“尝尝。”
一一啊呜一口，将金黄色的栗子肉吞了下去，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好吃。”
“好甜。”
叶玄轩看着她满足的笑脸，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然而。
就在一一吞下那颗栗子的瞬间。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所有的神采，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空洞的，不属于人类的黑暗。
一道无比诡异，无比邪恶的黑色符文，从她的眉心，一闪而逝。
“一一。”
叶玄轩的心脏，猛地一沉。
“你怎么了。”
一一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头。
用那双空洞的，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叶玄轩。
她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
形成一个极其诡异，极其扭曲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喜悦。
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想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深渊的，恶意。
“哥哥。”
她开口了。
声音，却不再是那个软糯的小女孩。
而是一个沙哑的，阴冷的，仿佛无数冤魂重叠在一起的，合音。
“这个身体，真不错。”
“我很喜欢。”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从一一那小小的身体里，轰然爆发。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卖栗子的老板，路过的行人，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陷入了静止。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张灰白色的，定格的照片。
只有叶玄轩，和那个被占据了身体的“一一”，还能动弹。
“你是谁。”
叶玄轩的声音，冷得好比万年玄冰。
他体内的“希望”之力，疯狂运转，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将那股恐怖的威压，死死地挡在了身前。
“我。”
“一一”歪了歪头，那个诡异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你可以称呼我为，太虚神主。”
“当然，这只是一个代号。”
“至于我的真名，说了，你这方小小的世界，也承受不住。”
太虚神主。
叶玄轩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名字，他在前世的星海征战中，曾经听说过。
那是来自更高维度，一个以吞噬文明为生的，禁忌存在。
他怎么会，降临到这个世界。
又怎么会，附身在一一的身上。
“很惊讶吗。”
太虚神主似乎看穿了叶玄轩的想法。
“这还要多亏了，你们人类自己的‘精英’啊。”
“那个叫柳雪嫣的小姑娘，用一整个城市的生灵作为祭品，打开了通往‘太虚之海’的缝隙。”
“而这个小女孩，她的灵魂本质，更是万中无一的‘虚空道体’，是承载我力量的，最完美的容器。”
“我本以为，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温养，才能彻底唤醒她体内的‘道标’。”
“没想到。”
太虚神主的目光，落在了叶玄轩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贪婪。
“你身上那股‘希望’的味道，太香甜了。”
“它就像是最强效的催化剂，直接激活了这具道体。”
“叶玄轩，我真该，好好谢谢你啊。”
“作为谢礼，等我吞噬了你的‘希望本源’，再将这颗星球彻底化作我的神国后，我会给你，留一个最显眼的位置。”
话音未落。
他动了。
不，是“一一”动了。
她只是轻轻地，抬起了一根手指。
对着叶玄轩，凌空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光特效。
只有一道纯粹的，能够湮灭一切概念的，灰色的虚无之力，无声无息地，射向叶玄轩的眉心。
快。
快到了极致。
快到连思维，都无法反应。
这是来自更高维度的降维打击。
不讲任何道理。
叶玄轩的护体神光，在那道灰色能量面前，仿似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洞穿。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地笼罩在他的心头。
然而。
就在那道虚无之力，即将触碰到他眉心的瞬间。
叶玄轩的体内，那颗沉寂已久的，由无尽“希望”之力凝聚而成的金色土豆，不，是“希望道种”，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嗡。
一声仿佛来自开天辟地之初的道鸣，响彻叶玄轩的灵魂之海。
道种之上，那株一直只有嫩芽的金色藤蔓，在这一刻，疯狂生长。
一片。
两片。
三片。
九片金色的，铭刻着玄奥道纹的叶子，瞬间舒展开来。
一股同样不讲道理的，充满了“创造”与“生机”的法则之力，轰然爆发。
“希望壁垒。”
叶玄轩的口中，吐出四个字。
一面由纯粹希望法则构筑的，流淌着金色光晕的盾牌，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前。
砰。
灰色的虚无之力，与金色的希望之盾，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没有爆炸。
只有湮灭。
两种截然相反的，源自世界本源的至高力量，在接触点上，疯狂地互相抵消，磨灭。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空间涟漪，以两人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周围那些被定格的建筑，车辆，开始无声无息地，化作最基础的粒子。
整个世界，都在悲鸣。
“咦。”
太虚神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惊讶。
“竟然挡住了。”
“看来，你得到的这份‘希望’传承，比我想象中，还要完整。”
“有意思。”
“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更加兴奋了。
他再次抬起了手。
这一次，不是一根手指。
而是一整只手掌。
“虚无，放逐。”
他轻声低语。
霎时间。
叶玄轩周围的空间，开始疯狂地扭曲，坍缩。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要将他连同他所在的这片空间，一起捏碎，然后扔进永恒的虚空之中。
叶玄轩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正在被强行切断。
他脚下的大地，头顶的天空，都在离他远去。
“没用的。”
太虚神主的声音，好比九幽之下的魔音，在叶玄轩的脑海中回响。
“在这片被我‘神域’笼罩的领域里，我，就是唯一的规则。”
“除非你的力量，能超越这方世界本身。”
“否则，你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这时。
远处的阴影里。
那辆黑色的桑塔纳中。
王麻子看着眼前这幅仿似世界末日般的景象，已经彻底吓傻了。
他张着嘴，想要呼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要动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连一根小指头都无法移动。
他眼睁睁地看着叶玄轩，即将被那片恐怖的虚无所吞噬。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被委员会，被龙腾小队，被整个大夏国，寄予了厚望的少年，即将陨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然而。
就在王麻子彻底绝望的瞬间。
一道清脆的，带着愤怒与焦急的女孩声音，猛地在他耳边炸响。
“呆子，还愣着干什么。”
“快用你的‘破法之瞳’，锁定那个小女孩眉心的‘虚空道标’。”
“把坐标，传给我。”
王麻子猛地一个激灵。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人。
一个穿着一身哥特式黑裙，扎着双马尾，脸上画着烟熏妆，看起来就像是不良少女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副驾驶座上。
是苏小沫。
那个来自京都，被誉为百年一遇的，天才辅助。
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你是苏家那个小魔女。”
王麻子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你怎么会在这儿。”
“废话真多。”
苏小沫翻了个白眼，一脚踹在王麻子的座椅靠背上。
“再不动手，等他被人捏成渣了，你就可以去委员会领抚恤金了。”
王麻子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
他顾不上思考苏小沫为什么会出现在江城，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了自己的双眼上。
“天道无情，我为法眼。”
“破。”
他口中念念有词，那双原本平平无奇的眼睛，瞬间变得一片血红。
两道凝若实质的血色光芒，从他的眼眶中射出，无视了空间的扭曲与隔绝，死死地锁定了“一一”眉心处那个若隐若现的黑色符文。
“啊。”
王麻子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七窍之中，都有鲜血缓缓渗出。
强行窥探这种等级的存在，对他而言，是难以想象的巨大负担。
“坐标已锁定，因果线已连接。”
“交给你了。”
他的声音，虚弱得好比风中残烛。
“算你还有点用。”
苏小沫冷哼一声，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一双黑色的蕾丝手套。
她没有结印，也没有念咒。
她只是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很时尚的哥特风小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本看起来很古旧的，线装书。
书的封面上，用一种谁也看不懂的金色文字，写着两个大字。
“契约。”
苏小沫翻开书页，用一根沾着银色墨水的羽毛笔，在空白的纸上，飞快地书写着。
她的动作，好比一个严谨的律师，正在起草一份至关重要的合同。
“我，苏小沫，以‘万界契约公证人’的身份，在此宣告。”
“编号零零七号世界生命体，‘一一’，与‘太虚之海’流浪意识体，编号无法记录之‘太虚神主’，于大夏国江城时间，二十三点零七分，所建立的‘灵魂凭依契约’，存在欺诈，胁迫，以及主体意识不清等重大瑕疵。”
“此契约，不符合‘世界本源法’第三章，第十七条，关于‘平等自愿’的基本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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