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误会
刘福贵弓着身子，额角的冷汗顺着肥肉的褶皱滑落。
他几乎不敢喘大气。
林凡的目光落在他对面那张空着的方凳上。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
“坐吧。”
刘福贵闻言，如同得了大赦，又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肥胖的身躯。
几乎是蹭着凳子边缘，只敢坐了半个屁股。
那张平日里被他坐得稳稳当当的方凳，此刻仿佛布满了无形的尖刺。
见刘福贵终于坐定，虽然姿态依旧紧张得像根绷紧的弦。
林凡紧绷的嘴角却似乎微微放松了些许。
他端起桌上已经不怎么热的茶水。
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透着一股闲适。
这与方才那不容置疑的气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凡放下茶杯。
目光随意地扫过冷清了不少的大堂。
零星的几桌客人低声交谈着。
伙计们小心翼翼地忙碌着。
林凡的声音平缓。
“刘老板。”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最近酒楼的生意，可还好啊？”
这句看似寻常的问话，落在刘福贵耳中。
却不亚于一声惊雷，他心中猛地一跳。
刚刚稍稍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果然来了！
装作普通客人。
让他不必拘谨。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刘福贵心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问生意好不好？
这不明摆着吗？
生意好了，就该“孝敬”了！
生意不好，难道就能躲过去吗？
他心里冷笑一声。
带着几分认命的悲凉。
狗，果然还是改不了吃屎。
当官的，哪有不图钱的？
刘福贵抬起头。
眼神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林凡。
见对方只是平静地喝茶，并无催促之意。
他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他决定按照自己最熟悉的那一套来。
他朝着不远处正低头擦拭桌子的一个伙计招了招手。
那伙计不明所以，一路小跑着过来。
弓着身子候在一旁。
刘福贵凑近伙计，压低声音。
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快速吩咐了几句。
“去前台。”
“把账房里准备好的那个盒子拿过来。”
“快去快回。”
伙计听完，脸色微变。
这盒子是每逢节庆或是“上面”的人来时，账房里都会提前备好的。
他立刻点头应是。
然后转身快步朝着前台的方向走去。
脚步带着几分急促。
看着伙计离开的背影，刘福贵紧绷的身体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丁点。
他重新看向林凡。
脸上的表情不再是纯粹的惊惧，而是混合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恭敬。
和一种生意人特有的、带着点油滑的顺从。
他清了清嗓子。
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带着几分讨好。
“回林大人的话。”
他心里还是不敢直呼“林客官”。
“小店的生意……还算过得去。”
他斟酌着词句。
“这都是托了……托了大人的福。”
他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
小心地观察着林凡的反应。
“马头县如今太平，百姓手里有了余钱，自然就愿意来酒楼里消费几回。”
他这话半真半假。
既恭维了一下林凡治下的太平，又暗示了酒楼的收入并非大富大贵，只是“过得去”。
言下之意，能拿出的孝敬也有限。
林凡听着他的话。
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下文。
就在这时，去而复返的伙计跑了过来。
他手里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个上了锁的红木盒子，盒子不大，看着却很精致。
伙计快步走到桌边。
恭敬地将托盘递给了刘福贵。
刘福贵接过托盘。
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心里一沉。
这分量，是照着往年的规矩备的。
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笑容。
他双手捧着那个红木盒子。
转过身。
躬着腰。
将盒子毕恭毕敬地递到了林凡面前。
“林……林大人。”
他艰难地改口。
声音带着一丝肉痛和讨好。
“这是小人一点微薄的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林大人笑纳。”
他说着，将盒子往前又送了送。
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期许。
期许林凡能像他见过的所有官员那样。
自然而然地收下。
这是官场里最常见的戏码。
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上道了。
林凡的目光落在那个红木盒子上，盒子不大，但看那材质和锁头，便知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再听刘福贵那句“笑纳”，以及他脸上那副“你懂的”表情。
林凡的眉头，却极轻微地皱了一下。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除了平静之外的表情。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错愕和不解。
他看着眼前的盒子，又看了看刘福贵那副弯腰弓背、满脸堆笑的模样。
这完全……不是他预想中的展开啊。
短暂的沉默，让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大堂里，其他几桌客人也悄悄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们的窃窃私语声变得更低了。
刘福贵的笑容僵在脸上。
捧着盒子的手微微颤抖，心沉到了谷底。
难道……这位大人嫌弃他动作太慢了？还是觉得在大堂里送钱不妥当？
突然，一声低笑打破了僵局。
那笑声很轻。
却让刘福贵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林凡看着刘福贵。
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伸出手，轻轻将那个红木盒子推回到了刘福贵面前，动作不重。
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看来刘老板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刘福贵看着被推回来的盒子。
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误会了？
又误会了？
这盒子……他竟然不要？
刘福贵的心脏狂跳起来。
不是因为放松，而是因为更加深沉的恐惧和茫然。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林凡。
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难道……是嫌少？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他的脑海。
让他瞬间冷汗涔涔。
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了！
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胃口竟然如此之大？
寻常官员，收到这个盒子，都会心满意足的。
难道他想要翻倍？
“大……大人……”
刘福贵的声音带着哭腔。
刚刚站稳的身子又忍不住晃了晃。
他指着那个被推回来的盒子，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几乎要挤出眼泪来。
“小……小店的生意，是真的不好啊！”
他带着哭腔强调，试图用可怜来打动对方。
“这……这里面的银子，已经是……是小人能凑出来的所有了……”
他几乎是在哀求。
“实在……实在只能拿出这么多的银子孝敬您了！”
他以为林凡是嫌钱少，想要更多。
这是他最熟悉也最害怕的局面。
他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到底想要多少。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猫玩弄的老鼠。
完全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他只能按照自己经验里，最坏的打算去应对。
那就是，哭穷，然后恳求。
希望能让这位深不可测的大人，打消念头，或者至少，能给个明确的数字。
林凡看着刘福贵那副惊慌失措、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脸上的错愕更深了。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一个简单推拒。
竟然会让对方产生如此巨大的误会。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误会，深得有点离谱了。
他来福满楼，可不是为了收受贿赂。
他要的，是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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