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是何意?不是等我落魄吗,怎的弄成这副模样?如今落魄二字,怕是与你更相称。”
他杵着长枪,竭力保持站立的姿势,嘴唇乌黑,目光却炯炯,
“婉儿,我不忍你泥潭深陷,提前来探路,却遇迷障,这里危险。”
声音虚弱而疲惫,“之前说了太多气话,你别怨我,回中原吧。”
他摇摇欲坠,我岿然不动。
他仍着大婚那日的红袍,而我早换作黑衣苗绣,银冠银铃。
我皱眉,“毒瘴是为护佑疆土,你不擅闯,不会被误伤,请回吧。”
谢思远格外执拗,决口否认,“你不跟我走,我就不回去。”
一副决意命丧当场的样子。
似乎他只需温言两句,我就必须识相,他稍稍低头,我就必须谅解。
往日种种,一笔勾销?
凭什么?
我深吸口气,猛地踹掉他的长枪,“我江婉看上去很贱吗?”
“婉儿,你这是逼我去死。”
火气噌的一下窜高,我唇线绷直,“要死滚回中原,别在这死。”
两地交接处敏感,哪由他胡闹。
谢思远神情哀恸,忽而抽出一支银簪,梗着脖子递过来,
“你娘的陪葬,我亲自修补好了,婉儿,算我求你……”
我略微诧异,接了过来。
做工简陋,拼接处更是粗糙,却把我思绪拉回了过去。
儿时不受宠,因此主君赏下的首饰,全都先由长姐挑选。
到我这,不仅是剩下的残次品,还很可能被二次恶意损毁。
谢思远时常翻墙进来,替我拣出好一些的抢救,淬火重炼。
“别哭丧个脸了,等你及笄,我携最好的聘礼,来定亲。”
按理,他该娶嫡女,却顶着诸多压力,改成了我的名字。
可后来,他又率先毁约,偏信青梅闹翻了阿娘葬仪,自此两诀。
我有时真的看不清他。
谢思远半跪在地,咳嗽着辩解,“苏芊我已经发卖,你不必挂怀。”
我猛地惊出一身冷汗。
摊开手,我向他展示银簪的裂痕,“破镜难圆,你不知么?”
他竟猝然暴起,抓着银簪抵在我喉咙,严声警告:“由不得你。”
瞬间,苗疆族民亦举起武器。
“退后!”谢思远俨然像个疯子,猩红着眼大吼,“送我们回中原,否则我跟她同归于尽。”
簪首尖利,刺刮出了斑点血迹。
族民惊怒交加,巫声咒骂不断。而我和卫筠,却相视一笑。
谢思远放声狂笑,银簪逼得更近,语气几分讥嘲:
“婉儿,如此看来,你挑的下家的眼光太差,不像要营救的意思。”
我淡笑,“因为没必要。”
“谢将军以为,我会被你欺诈第二次么?倒不如忧心自己的手。”
早在接过银簪时,我以防万一,掩着袖子在簪尾淬了蛊毒。
果然,谢思远右手蔓上青黑。
很快,他颤抖不稳松开银簪,半边胳膊无力地垂下,定定望着我,
“整整七年相依相伴,你定要撕破颜面,同我走到这一步吗?”
可这一步,分明是他先迈出。
我微叹:“谢思远,你并没有多深情,多难以割舍,只是不甘心。”
苏芊如此,江婉,也是如此。
我不再多言,一个手刀把他砸晕,喂了解药扔上马,踹回中原。
将军合该戍边关守家国,不该平白折在这里,死在苗疆边界,也恐徒增纷扰。
卫筠气定神闲地靠近,捡起银簪,“走吧,长老在等。”
回到寨子,长老并没预料中的严肃,反而像个暴躁小老头。
他咋呼着训斥了卫筠好几句,又揪着我耳朵絮叨,讲圣女的责任。
却在看见娘的棺材时,红了眼眶,脊背忽地弯了下去。
“我去葬她。”
他嗓音嘶哑,瞬间苍老了许多。
二十年断亲绝义,父女再见,竟相隔阴阳,再难叙上一句。
我和卫筠默然,并肩目送。
不久后,我继任圣女,和卫筠顺利完婚,后诞下一女。
长老高兴得两天没睡,翻遍古籍,给她取名为“熙”。
意为光明灿烂。
小熙五岁时,不知听了哪位姑姨的逗弄,吵嚷着想吃中原的糕点。
我和卫筠被闹得无法,一边嗔怪对方宠惯女儿,一边收拾包袱。
就近挑了个边陲小镇,进到酒馆,唤小二点了满桌糕点。
“谢谢爹爹娘亲!”
小熙两眼放光,给我们一人吧唧一口,随后埋头苦吃,极其沉浸。
店里忽而喧嚷起来:
“诶,那老将又来了,天天揣着长枪,说要保苗疆太平,疯了吧?”
“就是,中原跟苗疆和平百年,哪用得着他管闲事,别管啦吃饭。”
我下意识偏过头。
那人满头白发卷乱,看着有些邋遢,望过来,形状疯癫而熟悉。
他瞧见了跳脱的小熙,神色恍惚了一瞬,颤巍着身躯凑近。
眸子浑浊,声音嘶哑,问我:“夫人,可否赏杯酒喝?”
卫筠护住小熙,警惕地拽我衣角,袖中悄然爬出一只毒蛇。
我摇头示意,按回蠢蠢欲动的小蛇,转身斟了一杯酒,
“将军赤胆忠心,保家卫国平天下,江婉佩服,敬您一杯。”
他眼眶,回应得断断续续:“饮下这杯酒,可否殊途同归?”
我目光沉静而决绝,轻声笑:
“同杯不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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